陈廷敬是他们二人看中培养的后人,比吴正治小了二十岁。
在吴正治的心目中,若自己年老病逝,则由陈廷敬升任宰相,继承他相位,继续他们那与满臣,与权贵对抗的事业。
“我虽打算让子端去做这件事磨砺,却并未想要子端陷入危险,”吴正治与王熙密谈,为后辈如今的处境深深忧虑着:“皇上命他查贪污受贿,却不知这风口浪尖阻碍了多少人的财路,他会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我如今还不知能不能继续护着他。”
“当初你示意他上奏皇上,就已经想到这一出了,事情会愈演愈烈,也是皇上下定决定要彻查吏治的结果,子端他并非不知事之人,对此也是早有心理准备。”
王熙宽慰吴正治:“他不会怨你将他推出来。”
“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才更加担心啊!”
吴正治脸上苍老的橘子皮皱了起来,他们这些汉臣们之间联合起来,也不是皇上愿意看到的局面,朝中满臣、汉臣、蒙古臣子皆已经形成了平衡,今日皇上需要他们这些清流联合起来彻查吏治,明日就会为了朝中局势而宽恕犯事之人。
“子端他太较真,太当真,皇上下达命令,他即使有迂回的余地,也不愿意在这事儿上敷衍。”
两位老臣商议着:“不如我们再推出几个人来帮一下子端?”
“可不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的人,还需要藏起来一部分,有一个子端在前,也好集中人手去护着。”
王熙摇了摇头:“你永远不知道敌人会相处什么样的方法来将子端拉下马,光明磊落的人,最容易受到阴险狡诈的陷害。”
正在这时,另有一道熟悉的男声从王熙门外传来。
“那么王大人也要相信,自古以来,邪不胜正!”
王熙惊讶地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子端怎么来了?”
只见陈廷敬等候在门外,而王熙之子克善、克勤齐齐围着陈廷敬,显然是两位儿子将陈廷敬给迎来了父亲书房外。
王熙身为内阁大学士中的汉臣第一人,因权势过高,自动避嫌,禁止自己的两位儿子参加科举考试,而今两子皆已成家,唯独未曾立业,尤其是善于文采的克善,不崇拜自己父亲,反而推崇陈廷敬。
陈廷敬向两位长辈一拜,认真道:“我思虑再三,决定将今年科举乡试,朝中贪污舞弊一事一同上奏皇上。”
既然要查,那就查个彻底,甭管是圈地,放利钱,还是科举舞弊、孝敬勒索、克扣军饷,陈廷敬的手中有一份名单,上面统计着一桩又一桩冤案,一件又一件百姓们的痛苦,谁犯了事,背后的主谋是谁,是谁保护着他,皆一目了然。
这要是让人知道陈廷敬手中有这样一份名单,买凶杀人都是有可能的。
王熙严厉道:“不可!你这名单上奏给皇上,是要将朝中一半都掀翻天了去!”
吴正治也不赞同:“你可知,你若这样做,朝中会有多少人希望你快一些死?”
陈廷敬道:“这次是我唯一的机会了,皇上给了我查案的权力,我若不全力以赴,做不将这一件件冤情查个水落石出,将贪赃枉法之人绳之以法,我之良心不安,未来也会有诸多遗憾。”
克善忧心道:“子端兄为何要如此悲观?即使这一次徐徐图之,您未来也还有机会。”
“不会有,一旦我松懈去徐徐图之,我已经弹劾了王继文与徐乾学,未来若不能进,则必退。”
陈廷敬的想法是:既然已经捅了篓子,不如将这窟窿捅得更大一些。
王熙与吴正治比较熟悉温和一些的手段,去圆滑处理,对陈廷敬锐意进去,锋芒毕露的处事颇有微词,两位老臣对视一眼,自知阻止不了后人,只能劝说陈廷敬:“若你当真下定决心要这么做,需要将家眷送往老家保护起来,家中后人的仕途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你可想好了?”
陈廷敬微微一怔,毫不犹豫答道:“晚辈已经想好了,即使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不负君恩。”
吴正治:“可惜了豫朋与壮履,他们今年才参加了乡试啊!”
豫朋与壮履分别为陈廷敬的长子与次子,儿子皆学问有成,却遇上了陈廷敬查贪污,查科举。
“豫朋是湖广才子,才学一直都很好,他愿意等几年过了风头再考一回,”唯独次子,今年成绩优异是因为发挥出色,又运气好遇上了擅长的题目,陈廷敬与次子谈心,次子却并不理解父亲的做法,不愿放弃乡试名次,心中对父亲也多有怨言。
家中夫人与陈廷敬闹得天翻地覆,即使如此,也难以消去他彻查贪污的决心。
陈廷敬指挥家中忠仆将夫人与女儿送往山西老家,他对长子道:“我寒窗苦读数十年,一身学问学来现在正是要用的时候,我能做的,唯有像先辈们那样,无愧于百姓,无愧于皇上。但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陈豫朋道:“父亲苦心,豫朋明白,留在京城也唯有拖累您,儿子愿回家乡去侍奉母亲,照顾幼妹。”
“将壮履也带走,”陈廷敬疲惫地摆摆手:“绑也要将他绑回老家去。”
“儿子知道了,父亲放心。”
一夜之间,陈府中人去楼空,唯独剩下陈廷敬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厅堂中,发了片刻呆,而后立即收拾行囊,直接在办公的地方设了个隔间用作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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