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姑苏街头人声鼎沸。白露搬了个小桌小凳坐在街边,深呼吸一口,气沉丹田,扯起嗓子喊:“算——命——啦——”
等了等,仿佛没什么人来,于是她又补了一句:“不——准——不——要——钱——”
再等一等,还是没人来。
白露惆怅地举着面算命小旗,嗓子都快喊哑了。眼看着夜幕降临,决定换条路子。她回到坟地,割开自己手臂,放了一碗血喂进那只白天收服的长指甲厉鬼嘴里。又拿新的藤条缚住她,步入街市。
春日里的酉初,天几乎要黑透。天边仅剩一小团淡淡的金色,周围是蓝色,再往外扩,就是近黑的深蓝。几颗星子镶嵌在空中,衬得人间一片寂寥。
入了夜的街道冷冷清清,许多无意识的黑影白影在周围飘飘荡荡,精怪在街头小巷中穿行,时而看牵着长指甲厉鬼的白露一眼,蠢蠢欲动,却又不明对方道行,不敢轻举妄动。胆小的阿清识相地钻入白露袖中,声如蚊呐:“大晚上的,外面好危险啊。”
白露牵着长指甲厉鬼说:“宅子里也不安全啊。你说鬼怪和妖魔哪个更厉害些?”
细细长长的阿清盘在她手臂上想了一阵,觉得两者不相上下,还是自己的小棺材最安全。
白露看它想了半天不吭声,接着道:“你看,宅子里有鬼,宅子外有妖,反正都要打架,不如出门逛逛,看看能不能帮哪户被邪祟盯上的倒霉人家除个妖赚点钱。”
阿清恍然大悟,又说:“既然是除邪祟,那你为什么还要带个累赘?”他把“除邪祟”这三个字说得理所应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从鬼门关出来的,本质上来说也是个邪祟。
“我喂了它我的血,它现在听我的,可以帮我们引路、打架、还有……”话未说完,被藤蔓束着脖子的女鬼突然低吼一声,扬起长指甲朝东南方向一指,意为那个方位有情况。
刚要抬腿,右手边的小巷里突然冲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和白露猛地一撞。她顿觉眼冒金星,险些跌倒,“谁呀!没长眼睛啊?”
一个身影挡住她的去路,与她双眼齐平的是瘦可见骨的青白色胸膛。白露抬头,来者是具高大的僵尸,它连头都没有,果然没长眼睛。
它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声音:“还我头,还我头……”说着就朝白露的脖子伸手。
刚被驯服不久的长指甲女鬼见主人有危险,吼了一声朝无头尸冲过去,鲜红的指甲还未碰到它,空中忽然如箭般飞来一张符咒,贴在无头尸身上,无头尸瞬间倒地化为一滩尸水。
好厉害的符!
“不知是哪位高人相……”最后一个字还未吐出口,白露朝符咒的来处望去,只见花色正浓,树荫寂寂,不远处一棵高耸入云的繁茂的古木枝桠上立着一个人。那人身态颀长,一袭白衣和白色的束发缎带在微凉夜风中飘舞摇曳,头顶是一轮皎洁明月,将那人一身的白晕出一圈淡淡光辉。
尚未等白露看清那位高人面容,对方已一挥衣袖不知去向,视野所及之处,唯余一片繁星。
阿清不知何时从袖中探出个脑袋,说:“哇,做好事不留名,是哪位神仙下凡了吗?”
白露回过神来道:“你看清那位高人的脸了吗?”
“没啊,蛇眼神不好,你不知道吗?”阿清眨了眨一对漆黑的竖瞳,说道。
话音刚落,长指甲女鬼又朝东南方向一指。
“那个位置可能出事了,我们去探一探。”白露道。
根据女鬼的指示,他们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府邸前,府邸白墙黛瓦,墙上还有雕花的镂空窗。门口两尊石狮子张着大口,严肃气派。两盏红灯笼散落在地上,两人高的大门微敞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从门内飘出。女鬼一直指着府邸,让人不寒而栗。
顺着两扇门往上望,上书两个大字:许府。
白露感到缠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蛇颤了颤,阿清的声音从袖中传出,语气略有迟疑:“我……我闻到了我爹娘身上的气味。这可能,是我家人所居之处。”
她轻轻推门,小声道:“别担心,我们先进去瞧瞧。”绣花鞋刚要踏过门槛,鞋面一顿,意识到里面情况不定,若是门后蛰伏着精怪,直接闯进去,指不定就是个活靶子。
正要把脚收回,一只沾满鲜血的手蓦然抓住白露的脚踝。刚准备出手,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传来:“道长,别走,快、快进来……”
“救……”话未尽,抓住脚踝的手垂下。
白露进门,伸出手指往方才抓她脚踝的人鼻息间探去,已无气息。借灯光可见,那人一身短衫,斑斑血迹下是一张黝黑的面孔,双手粗糙,应为许府中的仆人。
他至死都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受了惊吓。
估计这个仆人,是误把她当作了前来除妖的道士。
小心翼翼踏进去,一路循着嘈杂叫声来到内室前方的庭院。她矮身躲在庭院中一处假山石洞里,割破手指头,一滑,喂了一滴血给长指甲女鬼,以灵识对它发出号令:“探明情况,回来报我,去。”
石洞里虫蚁穿行,阴冷潮湿,是阿清喜欢的环境。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因为今夜被邪祟盯上的倒霉人家,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家。
阿清绕在她的手臂上传声道:“这里不止我们的气息,还有一个人,是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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