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内心其实并不想用这个咒。毕竟修行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仰仗师父。但若此时不用,她只怕自己与这个白衣道士就都要折在这了。
师父乃是上古时候飞升的仙,灵力霸道又强悍。念完咒的那一刹那,她感到一股强大的灵流在自己体内蹿动,掌心聚起光芒。她站起身,紧接着念师父教她的驱除恶灵之咒,“闪开!”她不顾道士的惊愕,正面迎着许老爷的攻击,朝许老爷眉间一点。
那一刻,掌心的光芒蔓延到她整个身躯,也传递到了许老爷身上。灵堂之内狂风骤起,吹得她衣袍翻飞,早已熄灭的烛火重新燃烧起来,一下蹿得极高。整座灵堂在浓浓夜色中变得极其耀眼。
当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感知到了那个恶灵的悲伤。
她看到许老爷的身体里,除了许老爷自己的三魂七魄以外,还有一个淡灰色的影子。
淡灰色的影子瘦瘦弱弱,身上唯有一件宽宽大大的麻布衫,满脸都是少年稚气。他因太虚真人的灵力,被召回了一丝灵识。他朝白露抬起睫毛,迷茫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嘶哑:“这……是哪里?”
白露本以为他是一只恶灵,掌心已聚满了灵力,看到对方清澈的双眼,她暂时压制了即将喷薄而出的力量,回答道:“许府。”
“啊……是许夫人的家吗?”说着,他环顾四周,看到那个瑟缩在角落里惊恐看着自己的中年妇人,他的表情愈发惊讶,当目光触及满地破碎尸骸的时候,他的表情开始扭曲,从惊讶转为惊恐。
白露点点头,问他:“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淡灰色的人影沉默许久,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
他叫阿净,本住在临安城一座山脚下。
阿净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他的父亲。他有一个长他十岁的哥哥,每当他问起关于父亲的事时,他母亲就闭口不言,他哥哥性格暴躁,只会怒气冲冲地回应他:“问那个人渣做什么,他早就死了!”
他与他的兄长、母亲一起生活了十三载。他们一家,唯有一小块田,和田心一座小茅屋。他们一家虽然清贫,但十分和睦。
阿净十三岁那年,已能与母亲一起承担农活。他哥哥希望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可以活得更滋润些,便独自离乡,去姑苏学经商。
起初三个月,他和母亲都能接到兄长托人送回来的钱。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六界的边界被打破,地府之门被打开,人间突然出了许多邪祟。是以,时常有许多精怪来骚扰乡民。但乡民们住在山里,消息闭塞,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天,一个九十多岁的神婆说:“山村受侵袭,是因为我们太久没祭祀山神,山神发怒了。”
乡民们恍然大悟。历代祭祀鬼神,往往都是活祭。可乡民们活得好好的,能有谁愿意平白无故为了别人去当祭品?
整个村,只有阿净和他娘孤儿寡母,最好下手。况且,他还有个哥哥。一个每个月都不回家,却会把钱寄回来的哥哥。
于是,神婆就盯上了阿净和他的母亲。
神婆私下对乡民们说:“把他跟他娘都拉去祭了,妖怪就不会再来了。至于他大哥寄回来的钱……”
他们如同砧板上的两块肥肉,那时是冬天,他与母亲正坐在屋里烤火。突然一批乡民冲进小屋内,阿净警觉地将母亲护在身后。神婆站在门口强调道:“把他和他娘都拉出去祭了,妖怪就不会再来了。至于他大哥寄回来的钱,大家以后平分,补贴家里罢。”
阿净看着神婆瞪大了双眼,想反抗,却被一个中年大汉拽住细细的手腕。他蹬腿挣扎,神婆又说:“牺牲你们两个,能保护一村的人,你知足罢,能被活祭,是你们的福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不肯去,直接打晕罢!”
“听说他大哥在外经商会寄钱回来,他们要是死了,那钱……”
白露听到这里,开始愤怒,握紧了拳头。
话音刚落,两个壮汉冲了上来。阿净被按在地上,他母亲生怕他受伤,跑过来把他护在怀里。
乡民的拳脚不停落在他们身上,阿净怒吼哭泣着:“你们凭什么打我和我娘……”这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嘶吼了多少话,亦记不清自己怒号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是在叫喊中失去意识的。
他和他母亲被捆成一团丢在了柴房里。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娘……”他刚想叫她,她娘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她正在用自己的牙齿,咬开捆住阿净的麻绳。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的唇被麻神磨得皮开肉绽,还有一颗牙齿在晃动。他想哭,却又生怕自己一哭出声,就换来一阵更恶毒的殴打。
等母亲咬开他的绳索时,已经毫无力气了。冬季的夜,寒风刺骨。阿净趁看守昏昏欲睡之时,背着母亲跳出了窗户,逃出山村。
山路上的石子和荆棘磨破了他的脚,他看到周围飘荡着很多鬼魂,却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一停,他和他娘就会重新被抓起来。
他就这样背着他母亲,靠着光秃秃的一双脚,一路走到了姑苏。
他母亲身上伤很重,他背着母亲一路上走走停停,等他到姑苏城的时候,已经立春了,他母亲的伤口早已溃烂流脓。他试图乞讨,但这年月,大家自顾不暇,没有人会来搭理他。他们一路上吃的是草根树皮,饮的是路边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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