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想到什么,没有说话。
杨廷和无奈,道:“臣不敢。只是望万岁多多斟酌。”
“就这样吧。”朱厚照将口罩拉了上去,这才轻声咳嗽,他正准备起身,又叮嘱道:“既知宁夏与顺天相距甚远,便更应当注意消息往来畅通,如此贻误军机,只怕胜仗也要打败了。内阁诸位看看该如何办才好,以朕之意,军机往来与农事都理应另设一司执掌此事。你们好好想想,早日给朕一个答复。”
“是。”
朱厚照正要走,李东阳又忽然开口问道:“万岁,叛乱的檄文该如何处置?”
朱厚照身形一顿,倚着一旁服侍的内官,闷声开口道:“你想问刘瑾是么?”
李东阳不言,只是躬身行礼。
朱厚照有些头昏,轻叹一声,道:“如今边关卫所大多离散,你们可知是为什么?”他见内阁众人不说话,道:“刘瑾行事虽偏激,但却有成效,朱寘鐇叛乱是为何?不正是因为刘瑾整理军屯一事‘抢’了他的田地?难不成你们也要和朱寘鐇站到一边去?”
他身体本就不大舒服,此时心绪激动,额前出了许多虚汗,只能勉强支撑,道:“在座都是我大明栋梁,朕肱骨之臣,还有教过朕读书的先生、师父,你们应当比朕更清楚……卫所乃是太祖时所设,太宗时最盛,如今却一撤再撤,兵官们更是肆意倾轧普通军士的田地,致使卫兵纷纷逃兵,若是长久如此,鞑靼南下谁来抵挡?边关百姓谁来保护?祖宗基业谁来挽救?国不成国,你我还做什么君臣?”他说完忽觉一阵晕眩,索性闭上眼没了话音。
乾清宫内一片寂静,乳母哄着菜菜去玩,夏灵瞬则听怀信说起打听来的安化王叛乱一事。
“朱寘鐇有檄文,上书原因有二,其一乃司礼监刘瑾之数条罪状,诸如强占军田、贪污受贿之类,其二便是万岁非先帝亲子,乃太后为后时固宠而假充皇子,先帝不明,才以万岁为太子,继承大统。”
夏灵瞬听怀信一一念过,不由无奈扶额,道:“上次还是郑旺妖言惑众的事情,这次又成了‘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真真成了一桩无头案,不知道要传到什么时候为止。”
怀信念过檄书便退到一边,此时听她这样说,便道:“娘娘何不将郑氏这件事查清楚?”
夏灵瞬微微一愣,指尖点了点下巴,沉思许久,道:“时间已经过去太久,怕是不能查清。”
“怀信在太后宫中时曾听人说过,有一人名为刘山,在乾清宫为内侍,正是哄骗郑旺妖言惑众之人。娘娘知晓,宫中内官若要谋求高位,需得有人帮扶,往往以师生结伴。”
夏灵瞬微微颔首,这事她也是知道的,正如怀信拜高沛为师一般,是宫中内官宫女默认的升迁路子。
“此人之师为先帝内官何文鼎。”怀信见夏灵瞬疑惑,接着道:“何文鼎曾在辽东任镇守太监,有军功在身,入宫后见太后亲弟寿宁侯张鹤龄把玩天子之冠,以金瓜砸之告诫,因此得罪了太后。太后哭求先帝为寿宁侯做主,先帝无法,委派权阉李广前去略微惩治,未曾想到何文鼎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李广手下……”
夏灵瞬依稀明白了怀信的意思,道:“你是说刘山是为了何文鼎才哄骗郑旺谎称万岁爷是其女儿所处出?”
她沉思许久,却越想越觉得契合。
郑旺妖言案一事伤害最大的就是张太后与张家,失了“诞育皇嗣、建储安邦”之功不说,与未来皇爷则更加疏远了。至于先帝与朱厚照,倒也没什么损失,先帝至多是欺骗万民,但也无人在意太子究竟是谁生的,至于朱厚照,不管他是张后所生还是郑氏所生,都不影响他继承大统。
此事确实为一个内官能尽力实现的最好的计谋。
“至于朱寘鐇,此人意在谋反,必然是为此想要借机污蔑万岁爷,好在礼法上占足了道理。其言荒唐不堪,只需借澄清‘郑旺妖言案’时轻轻挑破即可。”
夏灵瞬一手托着下巴,道:“安化王藩地远在宁夏,如何知道太后假借他人之子充作皇子一事?若非亲眼所见、有人证物证在,不过荒唐言语罢了。”她见怀信恭敬俯身,沉默许久,随后还是挑明道:“怀信,我知道你恨张家的,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灰飞烟灭。此事一旦说出去,张家的名声必然坠入谷底,为众人所厌弃,无论是当世还是后世,绝不会再给他们一句好言好语。”
她冲着怀信招了招手,等他走到自己身边,夏灵瞬揽着他疤痕累累的手,轻声道:“可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这些只能是臆测。权谋心术或许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却不是根本之法,若是因此引起不正之风,反倒让这世间再无公正可言。”
更重要的是,朱厚照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再怎么公正,也不至于听信无头谣言,要将张家弹压至此,那岂不是把张太后和张家逼上了绝路?
怀信被她拉着手,察觉到那一丝和蔼包容的温暖,终于忍不住攥紧了夏灵瞬的手,跪倒在地,以额抵着夏灵瞬的十指,哀求道:“是我对不起娘娘,想借娘娘的手彻底除掉张家,怀信自知有罪,但求娘娘成全我吧!只这一次,我死也情愿!”
能够像吴眉那样快意恩仇的人又有多少呢?
一个好好的孩子,明明有大好的前途,却远离家人,无缘再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困于这小小的宫殿之中服侍着给予他一切劫难的高高在上的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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