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这几日在让礼部准备中天竺献羊礼, 倒不像在行宫之中那样自由,可以随意召见温嘉姝,不过敏德倒是来过几次,一次是领了尚服过来为皇后量身, 后来又送了几次贡品与新衣首饰,有几样东西据说是南内里也没有的, 但来了这许多回,也不见总管提及教导女官的事情,这让杨氏也有些沉不住气。
温嘉姝倒是不着急,相反趁着这几日空闲, 还得把答应道长的寝衣赶出来。皇帝大概是听了她那句“精益求精”, 想着法子作弄人,不许做一套纯素色的,那袖口和衣摆都须得绣上纹饰, 她也不好太过糊弄人,寻了几个简单的绣样缝在了上头。
杨氏现下再想见女儿,不好直接入室,得先等在外间,让准皇后身边服侍的宫人进来通禀,温嘉姝传人进去她才能入内。
虽然阿姝没道理不见自己的亲娘,但温府突然生出来这套规矩还是让她颇有些伤怀,连带着对皇帝曾经的赞赏都消下去许多。
“我几日不来,阿姝这里竟像是换了天地。”杨氏看到女儿房内的饰物同以前大不一样,不禁感慨:“圣上赏了这些东西,倒也还算疼你,从前刚来长安时,住着这御赐的司空府,我每日守在你身边总觉得屋子里灰蒙蒙的,如今把屏风换成了陛下送来的玉山,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
“那不是东西好,是我病好了,阿娘的心情自然也会好起来。”温嘉姝看母亲说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夸赞皇帝对她的喜爱,反而有些伤感,便把绣品递给了伺候的宫人,让她们先下去。两人像在洛阳那样,杨氏坐在罗汉床上,她卧靠在母亲的怀里。
“阿娘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温嘉姝疑惑道:“我瞧娘亲面上落寞,是我阿耶惹你不高兴了吗?”
“他能惹到我什么,成日在外头忙着,到老了也不见清闲。”杨氏笑道:“我是看你这里东西多了,规矩也大了,总觉得你好像明日就要出嫁一样,成了皇家的人以后,娘再想见到你就得等阿姝为陛下诞育皇嗣了。”
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旁人家有的姑娘十四五便要出嫁,她把女儿留到了十七岁,想把孩子嫁出去还是有些不舍,偏偏女儿欢天喜地,憧憬着日后婚姻美满,与她这一腔愁绪完全对不上。
“阿姝,我和你阿耶还是有些舍不得你的。”这让杨氏想起来自己的父母,或许她当年闹着要嫁给温晟道的时候,耶娘也曾经这样伤怀过,“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现在瞧着你换了打扮,心里头总有些难受,也不知道你外祖和外祖母当年是不是也为了我暗地里掉过眼泪。”
“阿耶和娘亲背地里还哭过鼻子么?”温嘉姝不以为然:“旁人我不知道,不过我阿翁和阿婆好像确实被娘亲气哭过,我听杨府里的下人说,阿娘当日女扮男装与阿耶夜奔,我阿翁气得差点去告御状。”
要不是后来杨太傅看温晟道确实是个人才,如今又是追随皇帝有功的臣子,这一段风流往事被传成了乱世佳话,大概杨太傅这辈子都不想给温晟道这个女婿好脸色看。
杨氏正想追忆往昔,感慨一番,没想到被女儿揭了短,恼羞成怒地抬起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那我也比其他姐妹嫁的强多了,你阿婆现在看见你阿耶,都赞我当年是巨眼识英雄呢!”
她的姊妹大多嫁给了朝中的青年才俊,夫妻倒也恩爱,只是后来这些品阶高点的臣子都随着前朝末帝四处巡游,有些不愿意跟随叛军反叛,落得身首异处,有些屈身于反王帐下,数易其主,虽然现在仍在朝中任职,但在杨太傅看来,也未必比那些舍身取义的人好许多。
“阿娘,我现在都要出嫁了,你还打我!”温嘉姝拿衣袖遮住了腰下,“我之前还和道长说,你们从来不动我的。”
“你现在还不是皇后,我打几下怎么了?”杨氏见她抬出皇帝,没好气道:“莫说等你入主中宫,瞧着陛下现在待你的架势,等那女官入府,我怕是说你一句都要被传进宫里头去,让圣上治我一个大不敬了呢!”
“这不能,阿娘不知道的,圣上那些放在我身边的宫人本来就有不少会往宫里传消息,要是圣上真的那样斤斤计较,您现在一样是大不敬。”
温嘉姝笑着把杨氏的手攥住:“当然,山再高也高不过日头,水再深也漫不过船沿,娘打我那是理所应当的,和我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说的这样好听,怎么不敢把手松开?”杨氏也知道那些宫人中有许多是给皇帝传递消息的,自己平日里想和她说些什么私房话也有所顾虑:“那我要是问你,你之前在圣上的玉辂里好端端的抹药油做什么,你会如实招供吗?”
见温嘉姝支支吾吾不肯说,杨氏冷哼了一声:“这会子你就说不出来了吧!”
“娘亲,您和阿耶婚前不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候么,当年我阿翁他们说你了吗?”温嘉姝不怕挨打地又说了这一句,“怎么现在要拿这些来约束我呀?”
“此一时彼一时,你阿翁可能说过,不过我当时也听不到罢了。”杨氏叹了一口气,“但是阿姝,乱世与盛世不同,你阿耶也和圣上不大一样。”
“我当年纵然任性,即便你阿耶当年一直不得志,又或者位高权重想要纳妾,我也有杨氏一族可作为倚靠,把他牢牢地攥在手里,但是陛下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登位以后又将军队大权握在己处,你若是惹了他厌烦,温杨两家非但不能作为你要挟的筹码,圣上或许还要猜忌你阿耶和外祖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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