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绛脸色变了。
朱国公拍了拍次子的手背:“我们这位陛下,也是兵马倥偬中打下的天下。其谋略城府,那都是聪明绝顶的。这军机处一成立,进去的全是陛下极为信重的人。几位相爷全都回过味来了,这是要绕过内阁,要动军制了,但却又没法劝谏,毕竟戴着个军机的名头,内阁不好置喙。”
“但我猜,这军机处的人,每日能晋见陛下,撰拟谕旨、协处奏折,开始只是参赞军务,但军机大事,牵连众多,来日必然能参议大政,绝对的手握实权!”
“昭信侯年幼,使唤不了章琰的,章琰若是忠于昭信侯也还罢了,但也由不得他,更何况这是太大的诱惑,章琰此人野心极大,陛下这一招正中他下怀,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一举两得之事,而且……”
他意味深长看了眼朱绛:“人人都知道昭信侯是为了我们家的子丹出的头,得罪了旬阳郡王。不知道的只说他孩子气,我们倒还能把事情推在孩子们意气用事上。但如今皇上这一出来,基本我们国公府,只能硬生生承了皇上这份深恩,承了昭信侯这份情了。”
朱绛心里震撼又懵懂看向朱国公:“祖父的意思是,我不该亲近祯哥儿吗?可是祯哥儿为我出头,义气深重……”
朱国公摇了摇头:“没说让你远着他,说多也不懂,你只管随着本心去吧,昭信侯和你若是不想别的什么,总也有你们的前程在。”
朱绛的父亲狠狠瞪了眼朱绛,赔笑对着国公:“是绛哥儿太过愚钝了,父亲息怒。”
朱国公叹气笑了下:“不必指责他,皇上自己是个聪明缜密人,也就不喜欢臣下太聪明算计。昭信侯和他这样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想来倒入了陛下的眼。若是一味迎合那些宗室公子们,怕到时弄巧成拙呢,也算是错有错着吧,咱们这些大人的机巧怕是一眼就能被陛下看穿。”
他长长叹了一声气,仿佛看到了过去的那些岁月,眯着眼睛:“人人只道我有福之人不用忙,岂知我这辈子走得是如何的战战兢兢,今上,和高祖那是一脉相承的天资颖悟,心机难测,天意如何高难问啊?”
朱绛心里一抽,看向朱国公,朱国公和颜悦色对他道:“子丹你没有坏心,这是极好,你只要记得,昭信侯这个位子,险之又险,但若顺着陛下,荣养下去,也一样能够福禄双全到老,只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今上没有皇子,立储迟早是择近枝而立,但陛下春秋正盛!因此你和昭信侯只管做你们自己就好。”
朱绛茫然:“什么叫做自己?”
他老子抽了下他的头:“自然是该吃吃该玩玩,做你们的纨绔少爷,不做正经事就对了!”
朱绛长大了嘴巴:“啊?”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朱国公看他越发和颜悦色:“我已和你父亲说了,每个月给你的月例翻三倍,你只管和侯爷好好相处,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随意就好。”
朱绛呆呆的,朱国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但愿养儿皆愚鲁,无灾无祸到公卿,平凡愚鲁,才是你的福气,如今看来,你倒是有些像我了。”他转过头看到次子,又叮嘱道:“子丹的婚事,也须得认真考虑,你和你媳妇嘱咐明白了,子丹的媳妇,我和你母亲已有考量,万不能瞎安排坏了事——我听你母亲说你媳妇有些打算,切切不可乱来。”
朱国公吩咐完后,看朱绛傻乎乎的样子,只道他是欢喜疯了,毕竟原本就是个纨绔少爷,如今是能尽情吃喝玩乐去,岂不是开心死?便也拍了拍他肩膀笑了下,起了身,将儿子带了出去,自然是要再仔细交代这孙儿的婚事。
过了一会儿碧玺欢喜地走了进来笑道:“国公爷今儿怎么想到来看你了?对了,老太太刚刚也打发了人过来,送了好些料子过来,让我们给您做几套好衣服,说是你如今时常要出去应酬,须得穿体面些,我打听了下,连大爷那边也没有,刚才大奶奶身边的杏红路过看到,脸色好生难看,哈哈哈哈!”
朱绛怔怔坐着,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做自己的意思——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吗?
他不再需要用心读书、不需要习成武艺,也不需要报效国民,无需有任何的才华,只需要在君上,在长辈的注视下,开心地吃喝玩乐,做一个最开心的二世祖就好了。
他们的父辈母辈,已经完成了建功立业。而他们只需要在父母的荫庇下,开开心心地享福,完成家族繁衍使命就行了,这就是无病无灾到公卿!
他从前一听到要去家学就头疼,一让他练字背书他就想装病,磨蹭个十日八日练不出一张大字,悄悄让小厮代抄,如今他满心畏惧崇拜的长辈忽然告诉他,这一切都不需要他做了,他感觉到的不是解脱和放松,反而感觉到了惶恐。
他堂堂八尺男儿,四肢健全,尚未及冠,就已经要过这样一望到底的生活了?
云祯,是不是早已知道这事了?
他比自己还小,是定襄长公主临死前也和他说了什么吗?他没了双亲,无依无靠,虽然皇上宠爱,看着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戒备着他。
出孝后云祯莫名其妙地疏远,在皇宫里的韬光养晦,还有那一手不知道何时学会的射技。
但是即便是这样,他性情还是有着张扬任性的一面,因此他还是故意举办赏花宴来和姬怀清打对台戏,没有谁会轻易得罪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宗室公子,他却还是得罪了,因为他知道皇上乐于看到他得罪未来所有有可能成为储君的宗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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