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是我生日,虽然她对外一直说二月十六。”
夏青说不出话来了,讷讷:“你生日……”
楼观雪将那发带松开,由它从墙上掉了下去,惊蛰夜的冷风将脸上泪痕吹干,也把他眼中那团野草吹得重燃。
楼观雪说:“我知道怎么破除心魔了。”
夏青不明所以。
男孩扯着唇笑了下,看向夏青:“你说的没错,我的心魔只会是我自己。谢谢你,我送你出去吧。”
这是他第一次说谢谢,但夏青却骤然警觉:“你要去干什么!”
男孩没理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从墙上跳了下去。
黑发和黑衣翻飞猎猎,萤火虫绕在他身边,男孩若跳入光海,他踩在了荒草葳蕤的土地上,碾过万物生机,头也不回往回跑。
“楼观雪——!”夏青猛地出声大喊。
却见障内一切开始泛出水雾般的波纹。
满天飞的萤火虫成为光怪陆离的幻影,整个凄冷寂静的冷宫显出一种惶惶血色来。
仿佛崩塌燃烧前的预兆。
“楼观雪!”
夏青也跟着跳下去,可刚落地,肩膀被人摁住了。
那只手很冷,寒意透过衣服渗入骨子里。
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说:“让他去。”
夏青僵硬地回头。
就见长大后的楼观雪立在他旁边,障的主人,黑发如瀑,雪衣无尘。他眼神冷漠而平静,目光深如海渊,漠然看向前方。
在这里似乎才是最真实的他。没有摘星楼内的慵懒神秘阴晴不定,也没有寝殿中伪装出的芝兰玉树。
安静、孤冷,小时候那横穿骨骼的利剑长大后融碎在了血液里。
他沉默站在惊蛰虫动的一角,看着五岁的自己,拿着刀,踏过荒芜土地,去破除最后的红尘孽障。
夏青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说:“他要去做什么。”
楼观雪淡淡说:“做我五岁没敢做,却一直在想的事。”
五岁没敢做,却一直在想的事。
火光燃起的一刻。
瑶珂终于跌跌撞撞。双目无神地跑出了宫殿,她就像个丢失孩子的可怜母亲,急切又悲伤一声一声喊着“阿雪”,眼眶干涸,再也流不出来眼泪来。
在黑暗中龋龋独行,手慌乱地四处摸索。
夏青看到,五岁的楼观雪冲过去,然后握住了瑶珂的手。
“阿雪?”瑶珂僵住,欣喜还没浮上脸。
男孩冰冷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刀给你,杀了我。”
瑶珂愣住,整个人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很轻地说:“你说什么?”
楼观雪眼眶赤红,趁着她灯枯油尽之际,强硬地拽开她的手,然后把刀放到了她手里。
瑶珂一辈子杀过很多人,握过很多武器,却是第一次被刀柄冷得浑身颤抖。她是那么的哀伤又脆弱可因为瞎了眼什么都做不了,容颜上流露出深深的无助来,她唇颤抖:“阿雪,我……”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五岁的男孩眼中流出。
楼观雪嘶哑吼出声来:“你说的,叫我别再长大,别再活下去。”
“你说的,神降临时所有的惩罚都会加诸在我身上。你要我无痛无忧,我也不想受那个折磨。”
“杀了我!瑶珂!杀了我!”
瑶珂的脸寸寸变白,本来以为已经痛到麻木的心没想到能再一次撕裂,鲜血模糊世界。她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楼观雪热泪滚烫,朝她吼:“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鲛族的罪孽要我承受!我是人啊!瑶珂!你装傻装瞎了五年!现在看清楚了吗!我是人啊!我不想成为神的容器,不想生不如死!”
他如同濒死的幼兽,把刀给了瑶珂。
“你不是后悔了吗?说不要真神临世只要我平平安安?”
“那杀了我!杀了我啊瑶珂!”
泪水滴到瑶珂的手背上,她被烫得差点握不住刀。
楼观雪几近哀求地说:“杀了我吧。”
碎骨重生,血肉还母,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欠你的了。
瑶珂握着刀,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她跟雕像一样站了很久。
之后强行把自己的感觉拨出,跟没有灵魂似的,点了点头。
她弯下身来,就像是一个接受孩子无理取闹的母亲,银蓝的眼眸空空荡荡,平静说:“……好。”
冷宫血光煌煌,火一点一点燃烧起来。
夏青看着瑶珂拿着刀,杀了五岁的楼观雪。
男孩的死去的一刻。
障终于破了。
刀滚到了地上。
瑶珂看不见,也没去看男孩的尸体,她只是在原地呆了很久,像是已经彻底抽离七情六欲,剩一具不会难受不会痛的躯壳。神情苍白麻木,然后原地摇摇头,扶着墙往后走,低声跟自己说:“……今天是惊蛰啊,阿雪的生日,我得做碗长寿面。还要回去刺绣,对,我的刺绣还没绣完呢,夏天到了,该给阿雪换新衣了。 ”
她喃喃自语,步伐很慢,摸索着回了宫殿。
火光在这一刻大盛,“轰”,断壁颓垣顷刻坍塌,碎成粉末。
夏青看着火光中瑶珂摸索着回了桌子旁,弯下身在地上想摸索针线,却最后摸到了一本书,那本她曾经抱着楼观雪在书岸边一句一句念过的《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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