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咳嗽了好一阵。
少年见怪不怪,也不紧张,只轻轻给她拍拍背,又给她递了点水喝。
他也不问她身体状况,目光瞥到桌上红通通的果子,笑着拿过来深深地嗅了一下,陶醉道:“好香啊。娘总能摘到最香甜的果子。这是什么果子?”
“这啊,这是墓地边上长的果子。我闻着香,它长得不高,我够得着,就去摘来了。娘也不知道是什么。”
少年啃了一口,香甜多汁的果肉让他极度满足。他们好像并不忌讳什么,少年甚至还颇有兴致地给它取了个名字:“娘,我们叫它鬼伶果吧!说不定,这是善良的鬼魂舍不得离开亲人,所以它们的思念化成了这个果子呢。就像很多神话故事里面那样。”
“好。”年迈的母亲笑着,说,“娘走了以后,我对你的思念肯定也会化成这样的果子的。宝儿,记得去摘来吃。”
少年眼睛闪亮:“嗯!”
母亲继续在手帕上绣着东西,少年则陪在她旁边,不时地念念书给她听。
念得有些乏了,少年躺到了床上,他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说:“娘,我困了。”
“睡一会儿吧。”
“可是,”少年搓着眼睛,不舍地说,“万一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娘走了怎么办呢?”
母亲回答道:“总有一天,你一睡着就又见着娘了啊。傻宝儿。”
少年于是就露出轻松的笑容。
不管母亲什么时候逝去,他们都能再相见,什么都不会改变,中间只是睡了几觉罢了。所以他放心地沉入香甜的睡梦之中。
海水的声音仿佛背景音,始终挥之不去。而随着视野变亮,它终于消散了。
林栖放下了那颗鬼伶果。那颗果子立刻发了好大的脾气,在他头上一撞,怒气冲冲地跑回枝头上。
那一撞挺重,可林栖却像没感觉似的,任凭头上多了一块红晕。
“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了。”他看向蒋修思。
蒋修思背后,那片无边无际的桃林已然看不见,视野里遍布着鬼伶果红得彻彻底底的色泽。
他顶着头上那块傻气的红肿,感到那红晕似乎蔓延到眼球去了,有点害怕、有点眩晕地说:“因为他想要给我关于一个问题的回答。”
第18章
蒋修思没急着问是什么问题,他轻轻扶住了林栖,总感觉他的身体有些摇摇晃晃的,怕他倒下。
林栖语气伤感,但很快地,他又激动起来,对着蒋修思道:“师尊,我们快回四夜村!”
“不看了?”
林栖摇摇头:“不用再看了。”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蒋修思便唤出佩剑,如上一次一般,带着他回到方才两人站着的地方。夜还很深,不知名的鸟儿发出着凄凉的叫声。
尽管此刻极度心神不宁,林栖表面上却隐隐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宁静。越是有什么呼之欲出,越是预感强烈,这种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就越是漫长、难捱。
正是因此,他都忽略了身旁的蒋修思略微不稳的气息以及嘴角渗出的、又很快被拭去的鲜血。
夜凉如水。
林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凉得透彻心扉的空气,才对蒋修思道:“师尊,我们在这里守到天亮,如果没事,天亮后就先去找席夜吧。”
话音刚落,一阵犬吠声隐隐约约地钻入他的耳朵。他一怔,细细一听,明确了是四夜兽的声音,忙道:“师——!”
蒋修思反应很快,没等他说完就动了。林栖只感到腰侧被一只手揽住了,但才只稍稍地隔着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衣服感受到了那手心的温度,那只手便撤走了,他牢牢地停在了蒋修思的剑上。
御剑的速度非常快,眨眼间他便看到了四夜兽,那团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奋力奔跑着,朝着东南方狂吠。
林栖不解地朝着东南方向远远望去。眼睫才抬起一丁点儿,还没触及那景象的全貌,他的心就突然间怦怦地跳了起来。
等完全看到了是何等境况,他的喉咙里立刻短促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漫山遍野,浮动着荧荧的绿光。一点又一点的,无数的绿色光点,散落在山间,恍似万千流星跌落。
它们幽幽闪动着,像一条巨大无比的河流,向山底流动。林栖很难去描述这种感觉,仿佛身在梦中。
那些光点动得很快,转眼间便快要蔓延到山脚了,只是数量庞大,所以处于尾部的那些仍在山间闪烁不休。
四夜兽像是在追赶着什么,无休无止地向那绿光奔去,不停地发出凄厉至极的悲鸣。
他们暂时地停下,立在剑上,旁观着这诡异的景象。恍惚间,林栖又听到了昨夜那样的,犹如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唤声。
他的脸颊上感受到一点湿意,下雨了。雨丝极细,是春天才会有的那种绵绵细雨,细腻轻柔得不像话。
而悲伤的感情仿佛被这雨承载着,无数的细点飞溅出去,落到了每家每户的屋顶。人人都受了感染,不由自主地,泪水落了满腮。
这就是四夜村正在遭遇的异象吗?如此绵软、又这般深重的悲痛,瘟疫一般,在每个夜晚折磨着人心。
逝去的、消亡的东西回到人间,捶打着失忆的人们,把生活用尽全力遮盖起来的伤疤全部揭开。所有痛彻心扉的、足够让一个人陷入迷茫的曾经再度回到眼前,反反复复地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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