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吉抢先开口:“娘娘!官家召集我等,是为了废除女子缠足这一陋习,臣认为官家英明神武,此项法令自然要推而广之,这有什么不对?”
尉迟英反驳:“推行法令岂是一朝一夕,缠足本是传统,女郎们以小脚为美,若当真要如你所说,那些已经缠足的女郎日后又要怎样活下去?你只看得到以后,却看不到眼前!好高骛远,成不了大事!”
温离慢听了他俩争论,看向官家,官家并没有看她,一时间,令她有些不明白,官家是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还是仅仅因为那天晚上,她说裹起来的小脚不好看?
官家虽不爱旁人违抗,但在推行某些法令前,也会听取大臣们的意见,当然,这并不影响最终结果。
他缓缓将视线转移到温离慢脸上,见她盯着自己看,问她:“怎么?”
温离慢道:“官家说的就是对的。”
她声音温软又坚定,随后她道:“要不要废除女子缠足,为何要问男子?应当去问那些缠了足的,与还没有缠的,要解决什么问题,不应该先考虑发生问题的人吗?”
这道理她都懂,难道饱读诗书的国之栋梁们不懂?他们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事关女子,他们下意识便不会这样想。
官家打了个响指:“寿力夫。”
“是。”
很快地,寿力夫便带来了数名宫女,其中有年岁大一些的,也有年岁轻的,她们的共同特点便是都缠了足,当寿力夫让她们脱掉鞋袜时,这些宫女面上都露出羞耻之色,然而最终她们还是褪去鞋袜,露出了尉迟英口中的“以小脚为美”的模样。
一双双畸形古怪的脚,与文人骚客诗歌中所吹捧赞美的完全不同,什么点点珍珠莹莹琥珀,不过是以扭曲姿势被固定住的残足!
这些宫女们普遍做事不麻利,并非她们不勤快,而是因为这双脚,走得慢、跑不动,做什么都不行,若是大户人家的女郎,被人伺候着,有优渥的条件倒还罢了,可她们这样的身份,缠足有害无利。
“奴婢、奴婢是还小的时候缠的……”一个年岁长些的宫女说着几乎要哭出来,“阿娘说不缠足嫁不了好人家,奴婢缠足后足足有半年未能下床,迄今阴天下雨还刺痛不已。”
缠足时阿娘流着泪,却还是态度坚决,小时候其实不懂,为何宁愿哭泣也要为她缠足?既然会疼会落下病根,为何一开始便不要这样做?
阿娘只是哭,说她不懂。
她的确是不懂,因为她这一生从未因这双小脚获得任何好处,甚至还因为做事不麻利,入宫十几年,还是只能做个粗使宫女。
这样的一双脚,晚上若想清洗都要大费周章,她每日只能粗略泡一下,一个月才能有一次机会细细清洗,掰开已经坏死失去知觉的脚趾,看着那畸形丑陋的脚,不知自己的命运为何会是如此。
温离慢始终安静地听着,她对旁人的悲惨人生没有感觉,也不会被触动,所以只是侧了下头,枕在官家的肩膀上。
邱吉与尉迟英两人争得面红耳赤险些当着官家的面大打出手,那也仅仅是因为官家不在意,而当官家下了旨意,一切反对的声音都将偃旗息鼓。
与温离慢一样,他也对这人间其他人的悲惨毫无兴趣,否则要废除缠足,早二十年便可以,又何至于等到现在?
因为温离慢说不好看,所以不好看的都要铲除掉。
很快地,废除缠足的法令便被推行下去,连与邱吉水火不容就爱唱反调的尉迟英,在这时候明白了官家的立场,也不敢再多言。
正如之前的每一项法令的实施,有人心怀不满、有人不情不愿,可无人敢抗拒,尤其是在一位权贵拒绝为家中幼女放足,结果却被当场缠足之后――男人觉得女人裹小脚好看,那他自己也应当裹一裹,好看的东西要生在自己身上才叫美妙。
此项法令,官家交由钟晓带头,他果然敢打敢干,也因此闯出了一番名号,又因他脸上有刺字,人称“涅阎罗”,钟晓不以为意,他从不以自己面上刺字为耻,倒是这名号叫得响亮,以至于后来犯到他手中的人见了他便两股战战,反而省了不少事。
放足法令来得轰轰烈烈,虽然有人私下觉得天家这般是在蔑视传统不讲斯文,可想想这位在登基后的所作所为,就没个祖宗礼法伦常大统可言,又有谁敢议论?
乌衣卫耳目遍天下,哪天家中女人夜里上了床,白天起来发现男人舌头没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正如当年赵帝爱小脚又爱细腰,人人争着缠足绝食,上行下效,官家厌恶缠足,又有重臣带头为家中女郎放足,许多有眼色的都不敢多说,老实听着便是。
伺候在太和殿的宫女们大多都是天足,温离慢身边的四位大宫女亦然,像是其他宫女,年纪小些的,缠足不久的,现在放了,虽然日后不一定能恢复如常,至少也能行走自如。而年长一些的宫女们足部已经彻底变形,即便放足,一双脚也是废了,只能咬牙继续活着,不然又能如何?
若是可以,谁愿意缠足?
宫妃们得知这一消息,更是不肯放,她们放不放,官家也不在意,关上门爱怎么过怎么过。
倒是两位帝姬来哭诉了一番,说是她们幼年在母妃的安排下缠足,已经过去这样久,要她们放足,可脚已然坏了,如今世间女子都在放足,她们这些缠足的日后要如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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