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把自己当做什么身份,又把她摆在什么位置上?
“少来这套。”她忍不住气道。
然而话刚出口,看着眼前低着头,神情平静中暗藏落寞,仿佛真的已经把自己当做罪臣的季凉,心却忍不住又软了,有那么一些后悔。
他性子拗,她不能和他一起拗着来,无论如何,这是她的夫郎,她放在心上的人。
她平了平心绪,只能缓和了口气,“阿凉,你我是夫妻,你有什么事,我们好商好量便是,不必如此。”
季凉轻轻点了点头,神情却仍旧未改。
郁瑶也不明白,这人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变成这样,只能循循善诱地问:“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确准可靠吗?”
季凉的声音低低的,极冷静,“是如今的西北军守将秦萱送密信告知的,应当可靠无疑。”
“……”
郁瑶看着他,一再平心静气,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他一个后宫君侍,和军营女将,密信来往?是怕人坐不实他私通的罪名吗?小祖宗,可给她省点心吧。
季凉安安静静地坐在她面前,没有看她,只是垂在膝头的手,无意识地攥着自己的衣衫。
他已是身为人夫,不论在哪个有些门楣的人家,都理应相妻教女,安心居于内宅,即便是遇见自己母家的女眷,也不能过于亲近的,更不可与外间女子再有来往。
何况,他嫁的妻主,是大周的女皇,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上一回,他是被冤私通,郁瑶信了他,百般护了他周全,而这一次,他的的确确,是与朝臣密信往来,那封信如今还躺在妆台的抽屉里,半分作不得假。
郁瑶她,大约是终究容不下他了。
他闭了闭眼,极快地牵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的模样。
如若可能,他也希望自己是世族大家娇养出来的,春草杨柳一般温柔的公子,能在最好的年纪嫁与她,做她的枕边人,从此深宫闲居,再不作他想。
可是,西北苦寒,将士原本就已很是艰难,从他入军营起,亲眼所见,便是粮草常有克扣短缺,朝廷应发的装备军需,到了手里,不是数目少了,就是不合规制。
兵无利器,如何胜仗?
从前,他任西北军守将的时候,一来境况常年如此,二来他自知出身受人非议,顶着一个罪臣之后的名头,更无法去向朝廷讨要什么,只能领着将士艰苦作战。
但是如今的守将秦萱,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部下,到了要在军情入京的同时,另修一封密信送来,向他这个成了女皇枕边人的上司开口的份上,想必情形已是不容乐观。
于情于理,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哪怕今日之后,郁瑶如何待他都好。
“臣自知有罪,”他闭着双眼,微微仰起脸,声音平静,“陛下怎样处置,臣都没有半分怨言,但求陛下,能答允臣所求之事。”
看着他这副模样,郁瑶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一把将他揉进怀里,狠狠地压住,问问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心里,他们之间除了君臣之分,到底有没有夫妻之情。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淡淡道:“军备与粮草,向来由兵部负责,我没有真凭实据,不好出手。你先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季凉心中也知道,郁瑶自幼年登基,朝政大事全被太凤君牢牢握在手里,如今虽说是逐步归政,太凤君却贪恋权势,断无一时放手的道理。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去求她,的确是在为难她。
只是边境的形势,却也不能拖下去。
他如实简短地将情况说了一遍,就见郁瑶的脸色未改,眉头却越皱越紧。他的心头便略微松了一松。
果然,如他所想,郁瑶即便距离一代明君还有所差距,心里却是有百姓,也有边关将士的。如今的模样,这件事应该已经上了她的心,他也能够向自己的老部下和将士们交代了。
至于她将会怎样对他,已经不是能随他心意左右的事了。
他正慢慢舒出一口气,却忽然听眼前人问:“你在那样的境况下,过了三年?”
“什么?”他一怔,抬起头,就见郁瑶眼眸深沉,直盯着他,说不清里面蕴含的是如何意味。
郁瑶这一句,本也无需他回答。
她看着面前置性命于度外,宁可背上私通外臣的嫌疑,也要请求她亲自过问粮草军备一事的人,只觉得心头有一道口子,不断往外渗血。
季凉,她恨不能护在手心里的人,这些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她忍不住想起,当初惊鸿一瞥,窥见他身上那些错落的陈旧伤痕,呼吸都滞了一滞。
她原以为,大周的朝堂上,不过是小皇帝羸弱,太凤君专权,但官员大体上还能各司其职,运转良好,即便有赫赫在西域常年挑起战事,终究打不到关内来,天下还是太平之治。
却没想到,短短一日间,先是见到不明不白封了官职的恶霸,在街上寻衅滋事,后又听季凉求情,才知道边关将士常年面对的是这般景况。
如此看来,太凤君不只在后宫之事上独断霸道,于朝政大事,也并没有管好啊。
郁瑶的眼神渐渐冷下来。
原本她骤然过来,继承了原主的这副身躯,一方面宜按兵不动,稍安勿躁,另一方面也是存着替原主厚待亲人的心,但既然他哪一样都做不好,那也没有一味纵容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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