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玄但笑不语,他当然知道。
前世,他灭了北祁,北祁王逃至这条夹道,背水一战,叫程玄吃了些亏。
前世,压根儿没那日苏什么事儿,北祁部落全灭,根本没有什么北梁王,他也没有见过塔娜郡主,想来塔娜也死在那场战乱中。
重生后,在熟知祁横山脉地势,程玄也并没有急着去灭北祁。
他可不是傻子。
没有北祁做挡箭牌,来不及等他掌握西北的势力,他那父皇早就迫不及待要除掉自己。
“自称封号,也不想个吉利的名字,北梁王,难怪凉得快。”
程玄抬手,身后的大周士兵蜂拥而至,一如当日凤阳关的情景。
只是北梁,可没凤阳关那样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共御强敌。
与大周将士们养精蓄锐不同,北梁战事打响半月有余,几日以来躲避大周军队,奔波劳碌,得不到休息,损失的人数从十万降至八万,五万……
眼下不足一万的人马,奋力拼搏,然而败局已定。
密密麻麻的弓箭射来,那日苏一面将塔娜护到身后,一面挥舞着大刀抵御乱箭。
身边不断有将士中箭倒下,那日苏仅凭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突地,脊背一麻,舞着大刀的那日苏不可置信地垂首,回头望去。
塔娜握一把染着鲜血的匕首,手指颤抖,眉目却很冷静。
那日苏的大刀无力垂下,胸膛刺中数十羽箭,跟个刺猬似的:“原来,你这么恨本王?”
塔娜的眼角被恨意染红:“你被部族人轻视,被驱赶,无处可归时,是我将你带回,给你找了份洗马的差事,你却恩将仇报杀我父兄,害死我二哥。其实两年前二哥他就死了,我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苟且偷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父兄报仇。”
鲜血滴滴答答,溅落到山岩,那日苏单膝跪在地上,手臂抬至半空,想要去抓住面前被夜风扬起的裙角,却抓了空。
塔娜连连后退两步,站定。
那日苏眼中弥漫起一抹说不出的哀伤,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是所有人的错。
从他呱呱坠地,便为母亲不喜,与北祁人迥异的外貌,使得他自小被轻视,被排斥,被扔石子,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后来才得知原来母亲是被大周朝的一个穷书生抛弃,而他,便是那个负心薄情人的孽子。
一碗掺着红花的汤药,都没能把胎儿打下来,生下来的他,注定要承受那些不堪和怒火。
他要攻打大周,想寻到那负心人问一问,可曾后悔?
“本王,不后悔。”
也不知他说的不后悔,是杀她父兄,还是不后悔别的什么,那日苏的手臂垂下,落到身侧。
火光灼天,一道明亮的剑锋抵在那日苏的脖颈,见一代草原霸主长逝,那柄寒光凛凛的剑锋,继而指向塔娜的下巴。
见到来人,大仇得报的塔娜眉目平静地合眼。
等了良久,疼痛没有来袭,反而听见佩剑收回剑鞘的声音,塔娜睁眼,面前身着黑色锦服的程玄冷眼旁观,道了句:“好自为之。”
方才那一瞬,程玄脑海里回想起两年前的东苑马场,楚长宁和塔娜欢声笑语……
她在盛京没什么交心知己,唯有这个塔娜还算谈得来,且留一条性命好了。
程玄抬步要走,听见身后的塔娜说:“今日你不杀本郡主,用你们大周话叫投桃报李,本郡主送你一条金玉良言。你同县主都是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勉强在一起,只会刺伤彼此,如果有一人肯服软,方能走得长久。”
程玄的背影一滞,冷声:“北祁物产贫乏,朕虽不稀罕,但务必要管好你们的部族,莫要进犯西北边境,否则大周的军队,势必踏平北祁。”
她心里是有重建北祁的念头,被这人当面叫破,塔娜眼睛圆睁,又听程玄对北祁没有觊觎之心,且隐隐暗示让自己上位。
天真的豆蔻年华,塔娜没有看上她们草原的儿郎,而是看上这位肃守边关的大周将领,一步一步见证他成为皇子,成为大周皇帝……
年少时真心喜爱过的人,即使历经磨难后,再次见到,塔娜也会为之心悸。
这样的悸动,仅仅只有一瞬,塔娜没有误会程玄的厚待,是对自己有意。
刚才他分明对自己起了杀心,可心思一转,又决定放过她,不知因何缘故,塔娜仍是承下这份人情,承诺道:“我塔娜在此立誓,只要大周不冒犯,日后北祁部落,绝不会骚扰西北边境。”
北梁被灭,大周军队大获全胜,接下来是犒劳封赏。
还未争论出个结果,城主府外,聚拢来一群妇人装扮的百姓。
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清平县主的功绩,整个西北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县主来到西北,闹过雪灾的西北牧草肥美,牲畜养得膘肥健壮,还有那夜突然天降冰雹,专门捡北梁大军砸,西北子民毫发无伤,分明是上天特地降下福祉。
清平县主声名狼藉?
他们可不管县主以前什么名声,大家有目共睹,县主分明是西北的福星啊!
但凡有人敢质疑一句,立时被一同参与抗敌的西北百姓们站出来反驳,被凤阳关女眷围攻。
说起那场守城之战,凤阳关女眷们纷纷与有荣焉,谁敢对县主不敬,那便是西北公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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