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想,那大概就是自由和限制之间的落差。
她一向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更不会同情原主从前的种种遭遇,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如今倏然遭难,她只想弄个清楚,为什么同为父母,有人会能够做到这一步。
很快,随着手铐摩擦发出的响声由远及近,一个面容憔的女人被民警带了进来,罗雯站在桌前,似乎是想对姜鸾微笑,可肌肉牵扯的弧度比方才的姜鸾更为僵硬,最终母女俩隔着长桌,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灰白的交映下,姜鸾皮肤白的刺眼,眼睛里还是那股独属于十九岁少女的纯真,若不是连番境遇,她该比谁过得都好。
罗雯踉跄着坐下,在对面人的目光中她有一瞬间的无地自容,不敢面对,又不得不面对,只能通过各种琐碎的小动作糊弄过去,衣摆被整了七八遍,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既然是她提出的要见面,姜鸾有足够的耐心等,她要看看,眼前的人,还能无耻到什么地步。
半晌,罗雯抬头,微不可查的说了句:“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这是穿书后,姜鸾第一次跟罗雯面对面的平静说话,她发现,岁月的痕迹在这个女人身上没留下太多,平日里浓妆艳抹见惯,她还是头回仔细端详罗雯素妆的模样,说实话,也是个美人的。
原主很像她,因而如今跟原主有九点九成相似的姜鸾站在她面前,也能毫不费力审视出对面的女人和原主的血缘关系。
来之前,她曾经反复的问过自己同一个问题,原主到底是不是这对夫妻亲生的,如今看来,至少是罗雯亲生的。
既然这样,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更显的匪夷所思了。
姜鸾酝酿了一下,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作为父母,你们怎么能忍得下心这样对我?就真的是因为你们丝毫没有最简单的人性吗?”
罗雯的唇角微不可查的一塌,她既愧疚,又心虚,眼神飘忽着,没敢再跟姜鸾对视。
两个人彼此又沉默了数秒,不过时钟滴答几下而已,在她们心里,却恍如隔世,罗雯长叹了一口气,诚实的回答:“鸾鸾,说实话,爸爸不喜欢你是个女儿,妈妈也由此迁怒你很多年,日子久了,爸爸妈妈的心态就变了。”
*
灯光幽暗,满屋酒气。
有男人的谩骂声牵扯出嘶哑的怒吼,一遍遍响彻空荡荡的姜家别墅。
室内一片狼藉,客厅里触手可及的物件都已经被砸了个干净,产后不久的罗雯脸颊红肿的蜷缩在客厅和厨房连接处的角落里,怀里抱着个啼哭不止的女婴,浑身上下一片青紫。
像是被人掐的。
醉醺醺的姜培林把手中的空酒瓶朝着母女的方向狠狠的扔了出去,恶狠狠的咒骂:“哭,还有脸哭,不是个带把儿的,老子从此绝后了。”
酒瓶撞在吧台上,在母女俩面前四分五裂,飞溅而出的碎玻璃碴割在皮肤上,殷红的血顺着胳膊缓缓流下。
罗雯怀姜鸾的第三个月,姜培林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车祸,车祸外伤造成了他不育,因而姜鸾出生后,将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当时,姜老爷子还活着,但病的很重,姜家三兄弟分家,老爷子的遗嘱是将遗产托管给信托机构,姜家三代男丁兴盛,不能断了香火,因而第四代三家每生出一个男孩,就可以分得遗产的相对比例,直到分完为止。
由此,姜鸾的性别,就成了姜培林全部的希望。
姜鸾的降生,打碎了姜培林的遗产梦,他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两兄弟的儿子接连降生,以及每每碰面,他们不经意间对他流露出的鄙夷和嘲笑,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全部归咎在了罗雯和姜鸾身上。
开始的时候,姜培林和罗雯整天都会因为这个打架,罗雯也会抱着自己襁褓中的可怜孩子失声哭泣,可打的多了,骂的多了,生活的折磨最终让她的心态也变了。
也许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的影响,她逐渐倾向于和姜培林站在同一阵营里,同仇敌忾的愤恨着这个唯一的.......女儿。
后来,姜鸾一天天的长大了,姜培林不再说任何关于生男生女的问题,似乎每提一次,都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缺陷和难以启齿的痛。
这种被埋藏下来的恼恨,变成对这个唯一女儿的极尽利用。
既然你不能以一个男孩的身份为我带来利益,那就用女孩的身份,来为我换取同等的利益吧,他们不再伤害她,像正常父母那样培养她,妥善关注着她的外表,不断增加着可以换取最大利益的砝码。
十九年来,这就是他们心底里,对于姜鸾,最真实的想法。
*
姜鸾始终平静的听完了罗雯的全部叙述,原来从始至终,这家人深刻在骨子里的,只有’金钱’两个字。
人心凉薄,浅淡冷漠,亲骨肉又如何。
罗雯已然落泪,右手一直紧紧的攥着,安静片刻后道:“对不起。”
声音很小,像是从胸腔里被硬生生挤出来的,姜鸾胸口一滞。
但她脸色没变,语气更为平静:“为人父,姜培林没有尽到责任,为人母,你不配做个母亲,原本以为,哪怕今天来,你们告诉我,当初我是被捡回来的孤儿,都比现在得答案更让人容易接受。”
她缓吐了口气:“作为孩子,父母是她在这世界上最不设防的人了,可偏偏是你们,朝自己的亲骨肉,使了暗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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