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于安城,有近一个月的路程。
阿爹一人在于安城我不放心,离开这样久,世事难料,谁又知道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走。
但许多人都劝我走。
他们说我虽年纪小,可也是一个州府的解元,比起旁的人,是有更大可能一举中第的。
可成了进士又能怎样,做了官又能怎样?
但阿爹要我走,他要我一定去。
他说张家村的村民,我的大伯,许许多多人都会关心照顾他,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甚至为了赶我走,他还说了许多狠话。
阿爹说不动我的。
但大夫告诉我,不要让他心绪起伏太大,会影响身体。
他终日生着气,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中了榜眼之后,我把阿爹接来了京城。我在京城买了一座宅子。
阿爹问我怎么有这样多的钱。
我告诉他是我运气好,随手帮了一个渝林书院同窗的兄长。
这些钱,都是他对我的回报。
阿爹点头,他看上去好像明白了,但我知道,阿爹的明白也仅限于这座宅子。
阿爹远不知道沈铎的能力。当然了,阿爹只需要养好身体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他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
做了翰林院的编修之后,我渐渐了解朝堂上下的许多事情。
我见证了外戚倒台,内阁起势。
我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即便只在翰林做个小小的编修,永远只做个编修也好。
皇帝还是找上了我,他拖着将行就木的身体,请求我照顾好太子,可我有什么能力,我只是一个七品的翰林编修。但这个朝野上下,权力最大的人依旧不死心。
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英武不凡的皇帝临终托孤,既然要把太子交给一个七品的翰林编修。
我甚至不明白皇帝哪里来的信心。
他真觉得我是品行端正值得托付的人,他真觉得我有能力做到他的要求?
信心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兴许是我把太多注意放在了翰林院,忽略了阿爹,阿爹的身体更差了,大夫告诉我,他熬不过这个冬天。
孝期过后,我再次回到翰林。
其实我不想继续待在翰林,当阿爹临走前和我说了很多。
阿爹真是很了解我,他没有给我留下退路。
我厌倦了一成不变的做一个翰林编修,三年之后我升任为翰林侍讲,我答应了皇帝的请求。
他说他会给我回报,他会给我一个空白的圣旨,上面盖着传国玉玺,上面的内容随我填写。
可他要我做的事情,就注定了圣旨无论写什么都无法实现。
最多最多这个圣旨只能保全我而已,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可我答应了。
我不要空白的圣旨。
“我死了之后把我的尸骨带回张家村,葬在村头的槐树下。”
听到我的要求,皇帝死气沉沉的脸,难得露出了几分意外。
他兴许是在意外,我为何要把一条生路走成一条死路。
他肯定不能明白。
林初月不在,阿爹也不在,我一点牵挂都没有,活着对我而言,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我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像这样的比较难以达到的就很好。
我弄墨、雕刻、写青词,这些事情,在皇帝的刻意安排之下流传出去。
我很顺利的投靠了次辅。
但我看得出来,首辅并不信任我。
直到我为救他,受了严重的刀伤,他才开始相信我。
做个奸臣,是件很简单的事情。难的是,在做奸臣的同时,我还得护着太子。
但好在太子很聪明。
他似乎知道我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他好,他甚至有点依赖我。
可在外人面前,他会对我表现出不喜的模样。
先皇死后,太子即位。
首辅大人更加松懈了。
那位曾经的工部尚书之子傅彦,在后头做了许多的事情。
御史自戕的那天,我从首辅大人的面上,看出了意外。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错过了机会。
傅彦比我想象中的,要更有能力。他身正影直,是个忠臣,这样的人留给新帝,再好不过。
除了他之外,还有承恩侯府的陈逸清。
傅彦甚还和镇国将军有了联系。
可不在北疆被收了兵权,只担一个虚衔的镇国将军,作用并不大。
但有这些人在,新帝拔除内阁爪牙,就不会那样困难了。
立冬这日,首辅大人总算坐不住了。
他下令封锁了京城,召集京营的卫军以铲除乱臣贼子的名义,以箭羽对上了傅彦等人。
首辅大人还是一如往常的自信,但我知道这些箭,很快就会转向我们。
在这之前,我有和新帝说过,让他在午时打开我放在他案桌上的那个匣子。
里面装着我最后的愿望。
幸好,新帝对我似乎还有几分依赖。
那位将军下令放箭的时候,我转身离开了首辅大人身旁,一步一步朝着太和门的方向走去
但太和门离我有些距离,我没有力气走到那边了。
明明才是立冬,怎么就下起了这样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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