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明河要如此别扭。对他上心,却从不承认。天下之大,他却是非要自己顶着一个“倒行逆施,犯上作乱”的奸臣名声。
哪怕他在自己的要求下节节败退,也不过是表面上的佯装投降。
迟音突然发觉自己从未改变过沈明河。这个温柔恭俭让的他,不过是自己强求而来的。
“什么?”沈明河没听太清,噙着笑,微低下头,在他旁边侧耳认真听。
耳边却只有迟音杂乱的喘气声,像是濒临绝境的一尾鱼,只会急促的呼吸。
“你怎么了?可有不适?”沈明河皱起眉头,带着探询的目光打量他,挺拔的身姿越发靠近,仔细地看他在不甚清楚的脸色。
只他越是这样好声好气,声气相求。自己心里就越像是被猫爪子抓挠一般,抓得血流如注,痛彻心扉。
“没什么。”迟音狠狠推开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把脸撇开。深吸口气,到底是牙关一咬,木着脸,启唇冷漠道:“摄政王,您逾矩了。”
“若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不要做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迟音不看他,一把挥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捏着披风大步迈进屋里。
冬日晚风寒彻骨,迟音的话比晚风更凉。
沈明河等迟音走进去好久,才呆呆回过神来。漂亮的凤眸里带着一起迷茫惊慌,终是不知所措地回了个湮没在风里的“好”。
……
顾行知踏着早春的泥再来乾清宫的时候,迟音便知道,这朝中之变马上就要告一段落了。
短短时间不见,顾行知还是温文儒雅,面上带笑。给迟音大大方方行了礼,才寒暄道:“皇上个子稍微窜高了些。倒还是那么瘦。平日膳食该多进些。”
乐陶陶的样子,谁能想到就是这位卷起朝堂上腥风血雨,不知道砍了多少人的脑袋?
“咱们关系何时到了能话家常的地步了?”迟音冷眼笑着,甩了把袖子,丝毫不给他面子。
“皇上该知道,这样的言语,若不是受人所托,又实在不能推脱。臣是根本不会说出口的。更不用说,对象是您。”顾行知脸上笑意不减,一派儒雅随和,说出来的话却是刻薄极了。
“那可真是谢谢您了。劳烦顾大人日理万机,还要为这等琐事操心。左右安国公也不在,以后这番虚与委蛇便免了吧,反正他又不知道。”迟音皮笑肉不笑道。
他这辈子比前世更不待见顾行知,这人端着一副皎然如月,温沉儒雅的样子,却是比沈明河更冷血无情。
最恨的是他拿这个人丝毫没有办法。上辈子是不敢拿他如何,这辈子却是碍于沈明河。顾行知心机深沉,哪怕迟音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是沈明河手里一柄极好用的剑。
“既如此,皇上,臣告退。”顾行知笑笑,再不跟迟音废话,退着进了沈明河的门。
“要不说,能耀武扬威的都是聪明人呢?他看到了您,哪怕不知道您与咱们王爷的关系,也对您为何在这里只字不提。皇上?来就来了,不若进去,小的给您也上杯茶?”沈落站在了他的背后,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一身劲装,配上腰间的长剑只觉得杀气凛凛,可这样一副打扮却端着茶,怎么看怎么让人别扭。
迟音心说,我跟你们王爷有什么关系?可望着他阴测测的脸,觉得他不是想上茶,而是想进去上香。下意识便问道:“他怎么了竟惹得你那么生气?”
“他倒是没惹我,不过是他的麻烦惹上了我。”沈落斜眼瞧他进了屋,才嗞一口牙朝着迟音森然道。“那么多人,他说抓就抓,说杀就杀。这朝廷难道是他的一言堂了?左不过是个狐假虎威,投机倒把的人罢了,竟还胆大包天越俎代庖了。皇上您知不知道,都察院副都御史简立文一门四兄弟,一人获罪,剩下三人全被他送进牢里,不日便要被问斩了。这便罢了,简立文不知道如何惹了他,让他格外照顾,在牢里日日被大刑伺候着。老子去的时候,那人全身一块好肉都没有。硬生生地被磨得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却还在那儿呶呶不休。骂苍天无眼,骂咱们摄政王擅专,骂他心狠手辣,歹毒至极。内脏流了一地,惨得老子被迫亲手送他一程。”
迟音越听沈落说着脸便越黑,想也没想道:“顾行知这人脸有多白心便有多黑。简立文当年不满安国公掌管都察院,又倚老卖老自视甚高,时不时就为难安国公,不知道让安国公吃了多少苦头。现在他人落在顾行知手里,顾行知自然不会放过他。不过你去干嘛?朕怎么不记得简立文有过什么大罪,值得受这份苦头。”
“您倒是清楚他为什么这么干。可简立文是被人弹劾进去的。案子还没审清楚,孰黑孰白尚不确定,他倒好,一下子就下了死手。即便这案子水落石出了,又有什么用?”沈落冷哼一声,端着茶盘杵在那儿幽幽道:“我去干什么,我去就是为了救简立文的。”
结果人没救到,反而亲手将他杀了。怪不得沈落今儿面色不善。
迟音想劝他想开些,可想到顾行知行事狠绝不留情,只怕另外三人也在劫难逃,便住了嘴。
再一细想,便又觉得蹊跷,挑着眉问道:“你专门去救人?简立文有什么值得你去救的?”
“这,您就不必知道了。”沈落突然脸色一变,这才发觉自己话说多了。忙撇开话题道:“好些日子都没见了,您可要进去喝杯茶?咱们王爷可是日日盼着您,奈何你连个影子都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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