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班上,江夏的心依然憋着一把火。
她和晁子晗一起进的班级,来的时候恰好几个同学见着了,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
晁子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坐回位置,江夏却冷着一张脸坐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但是总有那么个没一点眼力劲的男生,顶着看好戏的表情,凑到两人的中间线上,故意对着晁子晗起哄道:“怎么,小两口吵架啦?”这声音不大不小,明面上是和晁子晗说,实际上更像是调侃给江夏听,眼神的余光也不停往她那瞟。
“我们不是情侣,我说过了。”打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沉默,江夏低头握着笔,背打得笔直,像是脊梁被人绑上了木板架,“不要再拿这个开玩笑。”
突然被这么义正辞严地指正,男生显然挂不住面子,硬着头皮笑她:“哎呀,别这样,小情侣偶尔吵一吵很正常的啦……”
然后就有同学跳出来给他捧场,“你快别说了,再说人家都要被你说分手了哈哈哈——”
江夏目光都吝啬给他们一秒,兀自盯着桌上的试卷,可是周遭的气压很低,仿佛风雨欲来,“我们是同学,不是情侣,再说一次。”
“你们别讲了,真的再讲她今天都要不理我了。”晁子晗忙着打圆场,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江夏的不对劲,不过他说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给了人浮想联翩的空间。
起哄的男生更来劲了,“喔——再讲都要不理我了,恋爱的酸臭味……”
“哈哈哈晁子晗害羞了,你可真有本事,连江夏你都能拿下!”
下一秒,“嘭”地一声,教室里发出骇人巨响!
“我说了不是情侣你们耳朵聋了吗!!!”
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是一支拍断了的铅笔。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听不懂人话就去医院看下脑子,不要在这里浪费别人时间!”江夏站在一群大气也不敢出的人中央,身高不高,目光也是平视,可只是微微垂着眼睑,从人群中扫过去,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都高叁了,还喜欢来喜欢去,你是保送清华还是北大?这么闲得慌,有这时间怎么不把《五叁》再做一遍?”
气氛僵硬之际,班导老聂从门外走进来,环视了一圈教室,刚才也隐隐在门外听到了点什么,于是摆摆手对大家说道:“都怎么了都怎么了,大家坐下来晚自习了啊,等会你们英语老师还要来讲张卷子。”
江夏面无表情地坐了回去,风波暂定。
其实自己那是迁怒,江夏知道。
不然以她的性子,这些人再怎么闹腾,她都不至于动怒。
她生气的原因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都高叁了,还纠结于喜欢来喜欢去这种事,闲得慌。
更关键喜欢的还是自己亲弟弟。
晚自习结束之前,上一次的模拟考卷都发了下来,总分排名江夏爬到了第叁,晁子晗降到第四。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晁子晗很沉默,就连江夏主动和他讨论错题都没什么反应,江夏想是不是自己失控的表现把他吓到了,也就没有勉强他再开口。
下了车,还是那盏昏黄的路灯自上而下打在两人身上,大概是逆光阴影的关系,晁子晗的脸看起来阴云密布。
走了一小段到十字路口,晁子晗忽然叫住她:“那个,以后分开走吧,我走另一条路。”
江夏走在前面,闻言停下步子回头问:“怎么了?”
“我不想当工具人。”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直说了。
江夏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工具人”的定义怎么来的,应该和她没关系吧?他们是老师安排一组的,要把他当工具人也是老师的问题。
晁子晗问她:“你不喜欢我对吧?”
江夏倒是没有犹豫:“你要说情侣的喜欢,没有,但是做同学的话没什么问题。”
晁子晗点点头:“我感觉你就是为了考试成绩才接近我。”
“……”这才是他说工具人的原因?
“现在你目的达到了,我也付出的够多了,连第叁名都是你的了。”
“……”江夏没办法描述此刻自己有多无语。
“我本来以为你对我有意思,结果今天你发了这么大的火。”晁子晗拽了拽书包背带:“要是你没有把我当工具人,那就做我女朋友,证明你不是另有目的。不用现在谈也可以,我们维持原状,每天我还能教你做题,等高考结束再开始,你说呢?”
这句“你说呢”,像是给足了她谈判的转圜余地。
十字路口的灯光投下一圈光明,江夏站在光明之外的阴影里。
她的尝试果然还是失败了。
她真的搞不懂江浔之外的男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东西——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
“一点逻辑都没有。”——就算做了他女朋友,也一样可以是为了把他当做工具人。女孩温润的声线蛰伏在阴影里,“晁子晗,我本来可以和你认真解释,然后争取继续和你做朋友。”
“那你……”
“但是你知道吗?”江夏从阴影里探出身子,牵起唇角朝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漠然——
“我一点也不在乎。”
这种污蔑。
对她这种连自己弟弟都敢下手的人渣而言,算个屁。
何况还是一个无关轻重的外人——他说的对,他就是个工具人。
让她看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江浔的工具人。
“教我做题这种福利,真的没必要。别说什么‘付出’那么伟大的话,第叁名是我光明正大考来的,不是你让给我的,如果我能考到你前面,只能说明停滞不前的是你,我可没求着你给我放水,再见。”江夏慢慢地退回阴影里,转身扬长而去。
行道树在冬季依然郁郁葱葱,如迭嶂山峦连绵起伏,虔诚躬身的一簇连着一簇,露出中央裂隙似的天。马路在光暗交错的铺就下延伸,一阵夜风吹来,绿叶嬉笑,抖落满地灯影幢幢。这一带附近都是住宅小区,店面不多,马路两旁就是小区围墙,前方道路又在施工,连车辆都不通行,自然没什么声息,九点半的街道,静得像午夜十二点,路上只有偶尔擦身而过行人叁两。
江夏一个人行道上快步往家里赶,这条路她走了快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没想太多。
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口时,黑暗里,有一点火星熠熠。
走过去,火星后立着一个中年男子的人影,正慢条斯理抽着烟,香烟从嘴边抽出来,在空气中划了个弧度丢在地上,用脚碾灭,江夏只是余光瞥了眼就匆匆掠过。
施工路段一路幽暗,仿佛深入黑色泥沼。她没有江浔戴耳机听音乐的习惯,走路时只能听见鞋子踩在石砖上的声音,啪嗒啪嗒。
忽然这声音从身后加入了一个新的步调,打乱了原本的有序节奏。
一开始江夏没怎么在意,马路不是她一个人开的,谁都有行走的权力,可是在昏暗中行进了一段路后,她忽然记起来,这两天好像也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路段,她和晁子晗经过的时候,那里站着同样一个人。
男人,中年,风衣,抽烟。
江夏猝然警惕起来,她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塞了一只耳机到耳朵里。附近除了她和那个男人,只有对街有一个老人,已经背道而驰。她的心跳得飞快,想到前方的路线,很快给晁子晗拨了个语音。
被挂断。
再拨,还是一样。
她迅速给他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你快到慈溪苑了吗,如果在附近能不能从慈溪苑转过来下?]
晁子晗离她最近,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他来得及。
这一刻她真没考虑什么自尊瓜葛,只是觉得有危险的时候,能想到的方法就用,
[我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我觉得不太对劲。]她又补发了一句。
可是又是十几秒过去,对面迟迟没有回应,江夏的指尖急躁地在微信屏幕上滑动,最后停在了江浔的ID上。
一个语音挂过去。
身后的男人在她拨打语音期间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江夏还要分神听他的脚步声。
语音很快接通了。
脚步声忽然加快。
江浔的声音清澈,此时此刻就像是天山顶流下的一道冰泉,滋养她这个快要脱水的旅人。
[喂?]
“江浔,你不要挂电话。”大概是考虑到之前两人之间的争吵,江夏先一步压下了音量叮嘱他,随后扬起声自言自语道:“啊,你要来接我?没错,我在博园路,对对,就是施工那条。”
脚步声又慢了下来。
那端的江浔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吗?]
江夏努力维持镇定,依然轻松地笑道:“……是啊。你离我多远?我大概走了一半了吧,快到慈溪苑后门附近。”
[姐姐,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你?]江浔侧耳听着她走路间紊乱的呼吸声问到。
背后那人的脚步声似乎开始犹豫,但还是跟着她一路前行,江夏假装探头往前方更远处眺望,大声嚷嚷:“哎我都跟你说了没错啦,哥哥——你们就在前面?我怎么没看到你?”
[你别急,先看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
“我肯定看了啊,就是没有,要不然我去慈溪苑后门等你?”前面就到慈溪苑了,慈溪苑是个小区,从小区后门走,至少里面有路灯,和居民楼也更接近。
江浔立马提醒她:[不行,慈溪苑的后门晚上9点之后就锁了。]
虽然江夏平时一直都独立冷静,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是个人都难免恐慌。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在跟踪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想要什么,也许一切只是自己的被害妄想,然而她不能松懈,任何万一落在一个人身上,都是百分之一百——她已经开始考虑自己跑不跑得过对方,计算如果跑起来离最近的商店有多远,如果呼救的话周围小区里会不会有人来,总之是所有能考虑到的方案,她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别停下来,你就沿着路一直走。]
她当然没有停下脚步,昏暗的人行道,只有两旁小区的灯光,和这个冬夜单薄的上弦月作伴。
江夏加快自己的节奏,“你过来了吗?哦,我好像看到了,你是不是穿了黑衣服?我来了我来了。”
这当然是虚晃一枪,以这条路的可见度,如果真的有人在路另一头穿着黑色,基本什么都看不到,可也正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又在江夏身后视线被遮蔽,那男人自然不敢冒然作出什么举动。
这来来回回之间,已经过去了两分钟。
直到背后那个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加快了步伐。
江夏匆忙调整自己的节奏,抓着书包带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祈祷前路上能有一个人出现,不管是谁都好,她都会义无反顾冲上去求救。
[别怕姐姐,我已经在路上了——]
她相信江浔一早接到语音的时候就出发了,可是从家里到这的距离,根本来不及。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路上疾行。
那个男人走得更快了,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哥、哥哥我看到你了!”
那一刻,像是感受到了威胁的猫,江夏全身的汗毛直竖,反应神经在瞬间被提升到了极致,想也不想就撒腿一头扎进前方的晦暗深处。
那个人就像是一道阴影,紧紧跟在她身后不肯放弃,两人的距离在不停缩短,眼看就要追上了。
不管是不是她想太多,乌龙也比坐以待毙好——跑起来的江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竟然已经距离她不过叁四米!
“救——”
眼前忽然陷入更深的暗,江夏身后靠近的人影被另一道人影侧身阻隔,江夏扑进一个软和的胸膛里,一瞬间被包裹进去。
漆夜之中,那个男人看了她的方向一眼,忿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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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小时后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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