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清浅极淡的眼眸。
似消消融化的春雪,似天淡如水的月色。
庄宝银一睁开眼,对上他莹然的眸子,她转过头,看见天空澄澈,高山连绵。
不远处,一条白雾漫漫的大溪敲出轻快的流淌声。
七八位修士或是弯腰,或是半蹲,在溪边洗涤他们的双手,擦拭长剑上的血液。
“又折了三个。”她听见他声音很轻。
她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忽地惊哭出声:“娘亲,要娘亲。”
小孩子忘X大。
不过一旬没见,便彻底忘了他是谁。
躺在臂弯里的小姑娘在哭闹,声音渐大,谢淮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一动,掐住草j,折下几根杂草。
同样是稚气未脱的一张面孔,面对孩童哭恼,却格外有耐心,轻声道:
“宝银想要什么?小兔子?小蜻蜓?还是小老虎?”
注意力就这样被分散,庄宝银盯着他的手指,从他怀里退出来,蹲在旁边的草地上专心致志地看他折。
“要小鱼。”眼睫上挂着泪珠,庄宝银眨巴眨巴看着他,“哥哥折小鱼,小鱼在水里游。”
谢淮给她折了只碧绿绿的小鱼。
庄宝银接过小鱼往溪边跑。
“谢小公子。”一蓝衣长脸的修士走过来,抬头望向上空,面色凝重:“不能御空,得走地面。”
上空已布下了蛛网般危险的捕杀,平均每隔半柱香的时间,便容易遇上御器巡逻的修士。
对方消息一递,附近的修士立时围杀而来,方才一场恶战,他们又折了三位同伙。
“此处是凉国境内,刚刚得到许家长子的回复,他的军队被太上神教、圆利教、凉国、大雍等几股势力合力挡在边春山之外。”
谢淮问:“所以?”
蓝衣修士回道:“我们先东行,出凉国,入水兰国,再向北翻过咸Y山系,许家的军队可在此处接应。”
谢淮道:“凉国与水兰国之间隔着一座大山,名为“剑山”,山中只有一条狭径,堪堪供一人行,两侧俱是山壁。若敌人在此设下埋伏,于山径前后围堵,我们可有退路?”
蓝袍修士神色微变,末了,叹气:
“谢小公子,你说的这些我们何尝没想过,只是追杀日密,我们的行踪很容易再次暴露,这是将你和郡主送往艳乌城最短最快的一条路径。时间不多了,我们耗不起。那你有何想法?”
眼前的小少年虽负有才名,可毕竟才十岁,蓝跑修士的语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通知。
长风掠过,拂动小少年两弯乌浓的长睫,他抬眸,里面一点点明亮起来:“入鹊山,行——”
“不可。”蓝袍道士立刻打断,“鹊山在西,所行路程数倍于凉国—-咸Y之道。”
氛围凝滞,恰时庄宝银跑了过来。
裙角湿透了一小块,她双手水渍渍的,一路甩着小水珠,扯住谢淮的衣袖摇啊摇。
“小鱼游走了,不见了。”说着,她拉住他往溪边带,“哥哥找小鱼带回家,给娘亲。”
谢淮瞧着衣袖上全是她的湿手印,无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庄宝银停住了。
她这才想起了什么,四周看了看,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娘亲,娘亲……”
豆大的眼泪流下来。
谢淮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哭声戛然而止。
谢淮张开双臂,庄宝银乖巧地圈住他的后颈,他把人抱起来。
一行人收拾妥当,利用面具幻化了容貌,走出山林,汇入附近的一座城池中。
“你对小郡主说了什么?”临行前,身边的一位修士有点好奇。
谢淮不置可否。
……
七八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聚成一团,着实引人注目。
庄宝银时不时闹着要娘亲,几个大男人中没一个哄得好她,只好让谢淮带着,小孩带小孩。
几个修士分散开来,其中一个扮作归乡的行商带着两个小孩。
其余修士,要么扮作货郎,要么扮作武士,还有一个年龄稍大的,把胡子一带,油桶在肩上一挑,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卖油翁。
庄宝银年幼,还未入道修行,面具戴在脸上久了就呼吸不畅,憋得脸蛋通红。
况且她幼童之躯,缺不了一日三餐,又吃不消太远的路程,只好走一路又停歇片刻。
客栈里,一扇小窗临开。
庄宝银的脸被捂出了痱子,远远看去,就像两片大红花瓣贴在腮上,她正坐在椅子上,喝那一勺勺喂过来的热粥。
谢淮给她喂了粥,拿软帕擦拭她沾渍的嘴角,刚一侧首去拿药膏,旁边的小姑娘蹬的一声溜下了椅子。
他耳尖微动,还维持着拿药的姿势,另一只手精准抓住了她的胳膊。
“太阳出来了,冷,热,大家要脱衣服。”她慌慌摆手,手指指向窗外。
原来她以为这是在碎叶城。
碎叶城地处高寒之地,一天四季,地面湿冷,城里的居民皆是外套厚袍,内穿薄衫。
日出之后,整座城便从寒窖热成了蒸笼,地面虽还湿凉,大风却吹起了热浪。
谢淮把人拢住,给她脸上抹好药膏,用一块细纱掩住大半张脸,拖过椅子陪她坐在窗边欣赏街景。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自是热闹。
谢淮眸光扫过,一顿,瞳孔中微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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