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续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实则脑海里疯狂回忆,但属实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年是不是写过这么中二的话送给小朋友了,所以当时签售会他写这句话的时候小朋友才会暴风感动吗?
“我并非因为姓名,得到这份祝福,而是因为这份期待,才获得了姓名。”
“贺三的意思是,我是小三的孩子,是那个家庭里不该存在的人,是他们的累赘。”贺恒光垂着眉眼笑了笑,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从父母、从亲戚、从同学那里听过很多,却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平静地说出口。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给我一个名字。”
“宋宁哥之前也问过我吧,问说我的腿是因为什么没的。我说就是一个小车祸,摩托车,车主肇事逃逸,没报警。”贺恒光双手交握,像是要从这样的交握里找到支撑。
“啊?不是?就没有其他人报警吗?肇事逃逸这么大件事报警不可能不查的呀。”宋宁皱眉。
“我家不是大城市,那条路人少,天又黑,偶尔有人经过也怕惹麻烦,我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一开始很疼,后来就不那么疼了,就自己爬起来了,找了根树枝撑着回家去了。”
“我二叔来过我家了,给我爸送了钱,给我送了一箱进口的牛奶,我爸说这么点伤躺两天就没事了,我妈也这么说。我就躺着,因为腿好疼,好累,后来躺了两天觉得我又能行了,我就自己去学校了。”贺恒光说这段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就像是逃避一样地想快点把这段话讲完。
一直到桌面的碗碟都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严歌续的手按住他的肩膀,慢慢罩下一个温和的拥抱的时候,贺恒光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执意要把那个故事讲下去。
“那天学校开大会,有一堆城里人,不知道来讲什么,他们一直在讲一直在讲,我好累,我就闭上眼睛了,然后睁开的眼睛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现在这样了。”贺恒光的手掐在腿上,像是要把腿掐下一块肉的力道。
“可以了,恒光,可以了。”严歌续的声音笼罩在耳边。
过了好久贺恒光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身体抖动的幅度大的惊人,就连桌子都被他带得一并战栗起来。他像背负十字架的囚徒,向他的神明忏悔道:“但我知道我今天做的是错的……我不应该因为我自己过去曾经有不满,就用这种方式来报复……”
“没有不对。”严歌续打断他的忏悔吟唱。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蒙受的不公感到不满,对遭受的欺辱知道反抗,哪怕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这个世界公正的底层逻辑,就像我不可能会对当年的那个假护工团队有任何一丝怜悯和同情一样,不论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虐待、抢劫、杀人,都是不对的。这种逻辑放在父母身上也是一样,憎恨、厌恶、甚至希望他们过得不好,这都是正常的。”
“只是咱们犯不上变成和他们一样。”严歌续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人揪出那个死胡同,只是在他精疲力竭之前,他希望能拽对方一把。
就像贺恒光曾经解救了那个困在过去的自己一样。
“她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只是咱们可以用一些更光明正大的手段。”
“比如?”贺恒光已经被严歌续的迷之逻辑绕了进去。
“她生病,那你还残疾呢,她倚老卖老,你就比她更柔弱呗,下回别傻不愣登的疼了还咬牙忍着,她让你疼一分,你就闹十分,懂不懂?”
玩球,宋宁觉得自家祖宗教育小孩的方式就有问题,这啥?培养祖宗二代吗?
“当然如果我在的话事情就会简单很多了。”
“昂?”贺恒光的目光逐渐迷茫。
“她不是说你卖屁/股榜大款么?你就气她呗,打嘴炮多简单呀,喊我一声,胳膊这么一揽,诶,然后喊几声好听的,我就拿出我最尊贵的金卡,啪!地甩她脸上,说给你五百万,把你儿子给我。这不就完事了吗?”
“啊?真给啊?五百万太多了吧?”贺恒光极度肉痛。
“这是重点吗?”严歌续哭笑不得。
“那重点是……叫几声好听的?”贺恒光的膝盖往椅子一杵,身子转了个向,面对着严歌续,比坐着的严歌续还要高出一小节,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用着清润嗓音问。
“严老师想听什么?续哥?小严总?还是……严哥哥……又或者……男朋友?”
严歌续耳朵像是过了电,一时间甚至以为这小东西有读心术似的,戳破了他的心思,但看着少年人眼底澄澈,笑容狡黠,严歌续大抵觉得他是开开玩笑,做主播的哪个放得不开?女装都为爱(钱)穿过了,还怕叫几句男朋友?
“挺会占便宜啊?蹬鼻子上脸了是吧?”严歌续没推开他,就着开了两句玩笑。
“那不敢,续哥着急回家吗?我有点儿微不足道的小礼物……就能来我家看看吗?真的是很小很小的礼物,希望续哥别嫌弃。”
“那我哪敢嫌弃啊,某人请我吃螃蟹都就只请一只呢?”严歌续揶揄道。
“那、那不是您说只吃一只的嘛,我、我这是响应国家号召,节约粮食,杜绝浪费!”
“成,小朋友学习好,很有觉悟,甘拜下风。”严歌续敷衍地比划了个大拇指。
吃过饭去贺恒光家的路上,严歌续就生了疲态,只是没有扫了小朋友的兴儿,照例是眯着眼养神,只是这会儿比刚去吃饭那阵儿气氛缓和多,小朋友大抵以为他睡了,眼神毫不避讳地直戳戳盯着他脸看,这要不是严歌续脸皮够厚,估计都能被捅出两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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