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不停用热水为她擦拭□,染血的布巾丢入盆中,没过多久盆里就堆满了。以前小姐多壮实活泼,碰上这种时候红缨劝她卧床休息,她根歇不来,在家跟燕王爬树跳墙,在墓园跟七郎比武论剑。那时多好,如果不来鲜卑多好,即使父兄骤然过世,也没见小姐变成现在这副奄奄一息心如死灰的模样。
“红缨……”杨末靠在隐囊上虚弱地问:“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红缨不忍回答,转开话问:“小姐,你肚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痛……”她转过脸去,微弱的晨光照见她眼角晶莹的泪痕,“就是觉得好冷……”
红缨伸手过去替她把两边的被围紧,却发现她头一歪,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小姐比她大一岁,武艺好、读多、有主见,红缨从未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怯弱可怜的小女儿姿态。她忽然就觉得心底又软又痛,仿佛破了皮的伤口新长出的嫩肉,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她往床里坐过去一点,挨紧她贴着自己臂膀:“这样好一点没?”
杨末倚在红缨肩上,她先是默默流泪,然后开始抽泣,越哭越大声:“红缨,我的孩……我的孩是不是没有了?”
红缨心如刀绞,哽咽地劝解道:“小姐,不是的,只是月信早来了两天而已,往常不总会差那么一两天吗?你看你肚都不痛,如果真的是孩没了,怎么会不痛?”
她根听不进去,又或者,这个孩是否存在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果,果就是他没有了。
就在四天前的夜晚,狼山深处的雪中小屋,他还在她耳边说:“末儿,走之前为我生个孩。”她没有来得及答应。才过了四天而已,恍惚已经过了半生。他没有了,孩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趴在红缨怀里放声痛哭,哭得肝肠寸断喘不上气来。时至今日,她终于可以放开为他大哭一场,可以无所顾忌地叫他的名字。咸福,咸福,咸福。一声三年,十声三十年,他把后半生的都提前听了,以后任凭她怎么呼唤,他也不会听见了。
最后她哭得累了,声音渐渐低去。红缨撤开隐囊把她放去躺平,又听见她轻轻叫了一声:“红缨……”
红缨立刻凑上去:“小姐,我在这儿呢。”
她快要睡着了,喃喃地说:“我想回家……要爹爹、七哥……”
红缨擦干眼泪道:“小姐,你放心,你快点好起来,我一定送你回家。”
这一场血光之灾持续了半个多月才渐渐止歇。那碗药实在得太猛,杨末失血过多,加之心伤神溃,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这样更好,这时候醒着,还不如让她好好睡去。
有了这碗药做保证,拓跋申放心了,之后没再来为难她们。过了几天,听说太过世的讣告已经送抵上京,禁足令也放宽了,红缨可以在离宫内有人监视看管的地方走动。她找着了那名老大夫,老人家妙手仁心,另开了止血补气安神的药让红缨拿回去给杨末服用,她才不至于血流过多,否则只怕半个月还未必收得住。
杨末上个月刚刚病过一场,逢此噩耗又见血光,整整瘦了一圈。红缨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小姐现在这个样,外面的事只能由她一力承担。
那位老大夫是个好心人,如今行宫里只得他一名医官,拓跋申等人也不了有些事要差他去办。红缨多次有求于他,已经熟稔了,一日老大夫却又背了药箱来为杨末诊病,说是拓跋申吩咐。
红缨一听拓跋申的名字就心生警惕,问他:“知院为何突然想起我家小姐,不是又有什么事端吧?”
老大夫道:“知院即将回京,将携太妃同行,因此命小人来看看太妃身是否能胜车马之劳。”
红缨一直担忧拓跋申会不会杀人灭口,没想到他竟然要带小姐回上京。到了京城,天脚,这些人哪还能像在燕州一手遮天,不就都穿帮了?“为什么?那不是……”
老大夫犹豫了一,低声道:“据说是陛的旨意,要召见太妃。”
“陛?”红缨更不明白了,追问老大夫,他只说:“姑娘莫再逼我了,小人也是身在别人屋檐刀口之,力所能及的可以帮,权责范围之外的,说多了只怕引来祸端。”
他诊脉退开一步,对杨末道:“殿崩中虽止,但漏淋漓不断,气血虚弱不宜远行。小人会如实向知院禀报,请他宽宥几日,等殿休养康复后再启程。”
杨末向他微微颔首:“救命之恩无以言谢。”
老大夫告辞退。红缨不明所以,追问道:“小姐,怎么回事?他……救了我们的命?”
杨末倚在床头道:“现在还没有,要看我们逃不逃得掉。老人家与你我素昧平生,冒险透露这个消息,已经是极大的恩情了。”
红缨惊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们终于要动手了?”
杨末道:“魏国皇帝虽然年纪大了宠信佞臣,但还没昏聩到任臣唬弄摆布。讣告送回上京,他起了疑心,所以旨召见我。拓跋申明则奉旨,实际上哪能容我活着见到皇帝?他一定会在路上对我手。老人家现在告诉我,就是让我们赶紧找机会逃走。”
红缨道:“那他真是仁义心肠。他的话拓跋申想必不会怀疑,我们还有几天时间回圜准备。”
杨末却沉声:“不,我们得马上走。拓跋申想让我死得名正言顺找不出破绽,拖着病体上路、车马劳顿病重不治不是最好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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