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坤此时心情还在翻覆,头脑却已冷静下来,冷笑道:“杀你父亲、辱他尸骨的是拓跋竑,少将军不去找他寻仇,却拿已经死了多年、不会反抗的前人遗骸出气,你爹在泉下知道你这么替他报仇,恐怕在其他死在战场上的敌酋同袍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吧?”
薛亮也不像在行宫前那么气冲头顶了,别过脸道:“校尉不用激我,发完仁怀太子墓,照样可以杀拓跋竑!”
颖坤道:“你掘墓是为了振奋士气、泄你父亲死于鲜卑人手中之愤,如果我替你杀了拓跋竑,你父亲的仇报了,鲜卑士气也将大受挫折,你能不能放弃毁墓之念?”
薛亮道:“要杀拓跋竑谈何容易?他身后有数万大军,本人也武艺高强……”
“这个你不用管,”颖坤打断他道,“你只需答应我,我取来拓跋竑项上人头,你就放弃掘墓。你答不答应?”
薛亮吃惊地望着她:“杨校尉,你连个军职都没有,难道要单枪匹马闯进鲜卑军营去杀拓跋竑?那岂不是去送死?就算你对亡夫再深的情义,也不能如此冒险……”
颖坤上前一步怒瞪他:“畏首畏尾婆婆妈妈,难怪想出掘人坟墓这种下三滥的阴损招数来!你就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薛亮被她骂得脸色涨红:“仁怀太子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拓跋竑如果死了,我当然不会再去扰他!不过,如果你要去杀拓跋竑,必须带上我,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
颖坤一口回绝:“你要是死在鲜卑人手里,你们薛家绝后的帐还得算在我头上,我对你爹不好交代。”
薛亮见她语气轻蔑瞧不起自己,昂首挺胸道:“我家里有三个弟弟,何惧无后?我敢追随陛下上战场做前锋,就没担心过会战死。再说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我的武艺可不比杨校尉差!”
靖平也上前道:“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自从行宫请功一事后,颖坤便一直避着靖平,有好久没和他见面说过话了。她瞥了靖平一眼:“不行,你回自己营去吧。”
靖平道:“小姐在哪里,靖平就在哪里。”
颖坤正当激愤,不想和他浪费口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别在我面前晃悠!”
靖平脸色果毅坚决,不为所动:“小姐,我武功比你好,你阻止不了我跟着你。”
薛亮看他俩为这事争执,劝止道:“先别吵了。杨校尉,你能不能先跟我说说,你要如何在三军阵中取拓跋竑的人头?”
☆、第八章 破阵子2
天气一日寒似一日,上午太阳出来了,夜间结的冰霜也不会融化。行宫里有温泉还好,出了离宫,外头简直滴水成冰。
晨间司掌后勤被服的官吏来禀报,事先准备的冬衣盖被已经全部发放下去,但是仍不足以抵挡今冬燕州格外寒冷的天候,士兵不得不合衾而眠;从燕州蓟州临时征收的数千张羊皮制成袄靴,只够先供城头日夜守卫的将士们使用;燕州的冬季至少持续到正月底才会回暖,不可能与鲜卑军僵持那么久,接下来恐怕还会更冷,南方的军士面临的不但是强悍勇武的敌人,还要对抗北国刺骨的严寒;所幸燕州北面群山都在我军掌控之中,柴薪充足,燕州百姓家中可保安暖无虞……
兆言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些事原本都是颖坤掌管,她请辞后就换了别人,或许他不该批准那份奏表的。
离开行宫外出巡视前他召来侍卫询问,侍卫回报说杨校尉昨日去了薛少将军营地,一直没见出来,也没有争执动静。
“薛亮呢?”
侍卫道:“也未见出营。”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至少目前薛亮还没有出发去往西山。他有些后悔昨日的决定,但是想到她那般反应,胸中又憋了一股气发不出来。她宁可去求薛亮也不肯求他,其实只要她稍微服软说两句好话,他立刻就会点头答应,可她偏不肯说。
齐进牵马执辔,服侍他跨上马背。从西山回来后,齐进就为他准备了能盖住耳朵的风雪皮帽和护手。手背上到底还是冻出了一枚不大不小的疮,捂热了便会有些发痒。
他还记得那天她的掌心是怎样一遍一遍揉过他的手背指节,双手仿佛伸进了火里,烧起来似的滚烫,还有耳朵,还有心里。他差一点想问:仁怀太子在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对他这么好?又觉得十分可笑。他不是没被人悉心伺候过,当然知道搓一搓手算不上多好,但这就是他从她那里得到的最好的待遇了。她对仁怀太子当然不止这样,但是不能去细想,稍微想一想简直就要妒忌得发狂。
皇帝的御驾从朱雀大街上穿过,行人车马避让。从行宫到城南门有七八里,骑马小跑也得半刻钟,路上不会有别的事来打扰。大战在即,每日事务繁忙,他也只有这个时候有功夫去想一想她。
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南门,城门口大道上却聚集了数十名士兵和工匠,正在把一架拆开的床弩搬运上城头,七郎在旁指挥。看到皇帝驾临,七郎上来拜见,兆言问他:“这是在做什么?床弩不是已经都在城头布置妥当,为何又拆下来?”
七郎道:“这是昨日臣和颖坤想到的计策,拆了一架床弩请工匠改造,陛下一会儿就知道了。”
床弩是吴军城战的利器,床架上张巨弓,绞弦射箭,可发射粗如枪矛的巨箭,或一次发数筒密如飞蝗的寒鸦箭雨,射程可达二三百步,威力是一般弓箭手的数百倍。杨公在世时曾召集工匠制造了大大小小几十种床弩,攻城守城都有妙用。但床弩笨重难行,一架床弩少则数人,多则上百人才能启动,到了野外就难以发挥其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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