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言跟着七郎爬上城头,看工匠们利索地把床弩重新装配上,去掉巨箭,换上成筒的飞蝗箭矢。箭矢似乎也改造过,比一般弓箭手装备的更细更轻,箭簇还涂了毒药麻药。
“拓跋竑自恃勇武,每日率数十轻骑在城下巡走挑衅。这架床弩是城中射程最远的,可达三百二十步,但拓跋竑人在五百步之外,臣因命工匠连夜改制,弃重就轻加大射程,改用更轻巧的箭矢,大约可以射到四百步开外,再多就得看天意了,是成是败都只有一次机会。”七郎抬头看了看天,今日西北风刮得猛烈,顺风可将箭矢送得更远。
中午时拓跋竑果然如往常一般骑马出营,到两军之间巡游,命巧舌士兵张着喇叭大声叫骂。即使是膂力过人的神箭手开三石弓也只能射出百五十步,他们距离城墙有五百步,自然有恃无恐。
七郎却不急发射床弩,召集一排弓箭手到城头,命他们向城下放箭。箭飞出百步之外便失了力道,扎入土中,距离鲜卑轻骑还差一半多的距离。鲜卑士兵哈哈大笑,更用污言秽语辱骂南朝士兵羸弱无能,并愈发向前走近来挑衅。
七郎看他们已经越过前几日的界线,数十名士兵绞动床弩,弩上四张巨弓,每弓五十枚箭矢,弩手锤下扳机,两百发细箭齐声破空而出,向城下的拓跋竑和鲜卑轻骑扑去。
拓跋竑从未见过能射这么远的箭阵,箭雨兜头罩下,方圆数丈之内根本躲避不及,人马齐被射倒。但箭阵射得远,空隙自然也大,几十名轻骑还是有数人数马侥幸逃脱,其中就有身穿黑甲的拓跋竑。他大腿上中了一箭,一瘸一拐从下属手里抢过来一匹马,翻身骑上就往营地逃窜。床弩装卸一次需要很久,显然来不及补射了。
七郎忿然一拳捶在墙垛上:“拓跋竑还真是命大,这都让他逃了!”
正当此时,临近鲜卑兵葬身处不远的壕沟里却有一队人马突然跃出,也只有数十人,装备轻简,追着拓跋竑放箭扬刀杀过去。马蹄扬起尘烟,跑出去一段接近鲜卑营地便看不清了,也不知追上了没有。
兆言望着那队人马消失的方向道:“幸好还有后手,希望这些勇士能将拓跋竑截住。不管成与未成、回不回来,日后当将予以重赏追封。”离鲜卑营地那么近,就算成功截杀了拓跋竑,那些死士也很难生还了。
半晌不闻七郎答话,兆言转过头去,见七郎双目圆睁盯着远处,似乎十分震惊。兆言问:“怎么了?”
七郎忽然转过去问身边的下属士兵:“是谁安排的?谁派去的伏兵?”
下属皆摇头表示不知。兆言问:“不是你的安排吗?”
七郎道:“臣只打算以床弩伏杀拓跋竑,那里地势空旷又离鲜卑人太近,易被发觉,臣没有设伏。”
“那是谁不听你的命令擅自出击?”
七郎看着兆言,兆言也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都已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他们最担心的猜测。“除了你这些下属、工匠,还有谁知道你的计划?”
七郎的语调也不稳了:“还有……颖坤知道……是她出的主意……”
兆言立即转身命令身边士兵:“马上去找杨校尉,叫她来见朕!”想了一想又命令另外一人:“还有薛亮,把他也叫来!”
士兵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去找薛亮的先回来禀报:“陛下,薛少将军不在营中,守卫说他半夜就带了一小队人从东门出城去了。”
兆言跨上前喝问:“谁跟他一起?”
士兵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还有校尉杨颖坤、伙长杨靖平、十名弓手和五十轻骑。”
兆言往后退了一步,被七郎扶住。他惊怒交加反而失笑:“三个人带了六十军士,就想去杀拓跋竑?他们就这么想送死?”
这时鲜卑大营中突然传来击鼓鸣锣声,似乎出了骚动。七郎的担忧岂会比他少,跪下请命道:“陛下,拓跋竑中箭,鲜卑人骚乱,请允许臣带两千轻骑即刻出城营救,或许、或许还来得及把他们……”
“鲜卑大营驻军八万,两千轻骑,你是前仆后继也想跟着他们去送死?”兆言扑到墙垛边,远处的鲜卑营地已经冒起两股浓烟。他双手扣住城墙砖石,凝眉沉声道:“传朕旨意,鲜卑主帅拓跋竑被我军床弩射中,身负重伤,全军即刻整装,随朕出城迎战,踏平鲜卑!”
他从未觉得一场仗打得这么艰难。燕州围城四十日方下,进攻不下二十次,屡遭挫折,他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焦躁,每一瞬间、每一须臾都是死生困境中的煎熬。
其实并不算艰难。因为薛纯之死、气候原因而士气低落的吴军士兵听说拓跋竑重伤,军心大振;而拓跋竑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阵前,不仅使重伤传言越传越广,鲜卑兵阵脚大乱,没有元帅统一指挥更是如一盘散沙,吴军很快占据了上风。
但是八万人的军队,即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你砍也要砍上很久,而这段时间里,他们只需要分出去一点点力气,就可以把陷入营中的六十三个人碾成齑粉。要从八万人手里救回六十三个人,从八万人手里救回一个人,谈何容易。
午后集结三军,傍晚开战,黑暗中两军对垒厮杀,火光将燕州城南映得亮如白昼,方圆十里内的积雪都被战火烧融、铁蹄踏碎。鲜卑人虽乱却不后退,没有元帅统协,督军仓促上阵,几名将军各自为政,鲜卑人的骁勇却依然不容小觑。从黄昏一直打到天明,人马尸首堆积成山,战车床弩几乎无法推进,吴军已经从三面形成包围之势,鲜卑大营却仍未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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