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想到近年越发缘悭一面的皇后娘娘,暗暗叹了一口气。
张皇后那样一个书卷文秀的女子,太子殇后之后就变成了一头孤独的母狼,将坤宁宫变成了皇宫中的一座无人敢撩其缨的堡垒,听说就连皇上都不能轻易进去叨扰。张夫人曾见过皇后所出的四皇子,俊秀知礼腼腆文弱,七岁了,连坤宁宫的大门都没有出过。
元和七年的这场勾心斗角,不知悄悄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景仁宫里,惠妃刘姣一进门就把炕桌上的掐丝珐琅葫芦花的高足茶盏扫落在地上,贴身大宫女桃子看着那些碎片心里直道可惜,这只茶盏放在民间怕是要百金,放在宫中却只引得贵人一顾而已。但是她素来知眼色,知道今个娘娘的火气大,小心些不多嘴总是没错的。
刘姣靠着杏黄缎地绣了双鹿食草的大迎枕坐了一会儿,心头的火气才渐渐消散些了。桃子悄声唤了人进来收拾了茶盏残片,又有眼力见地重新奉上一盏瓜子金,这才低头束手站在旁边听候吩咐。果然,惠妃娘娘喝了几口泡得恰到好处的茶后面上绽出笑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吗?味道还不错呢!”
桃子忙上前回道:“是今年福建进献的武夷山贡品,不仅有大红袍、白鸡冠、铁罗汉老品种,还有水金龟、瓜子金、半天腰好几个新品。知道娘娘爱喝那里的茶,皇上让大总管刘德一每样都送了些过来,别的娘娘怕是都还没闻见今年的新茶香呢!“
刘姣面上的笑容更胜了,但转念一想到今天的糟心事,对这新品乌龙就提不起什么兴趣了。拄了手肘恹恹地问道:“查出来了吗?皇后怎么突然出了坤宁宫,这几年她不是一直抱病不出谁都不见吗?今天这么个大活人冷不丁站在大家伙面前,又让我当着诸多命妇给她见礼,简直让我颜面扫地!”
垂了眼眸双手叠在腹前的桃子小心地回道:“我们的人说坤宁宫一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今天倒像是皇后临时起兴,您看她的气色还是那般病歪歪的样子呢!”
刘姣暗自咬牙气道:“太医院的御医年年都说她病歪歪的,死也不死地霸占着凤位,害得我当不了皇后,害得我儿成不了嫡出,真真是可恨!”她尾指上戴着的一只银镀金点翠嵌米珠的护甲应声而断,在紫檀雕花炕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桃子微垂了脖颈仿佛聋子一般一个字都听不见,等这位主子气性撒尽了,才恭谨地继续说道:“先前您娘家弟媳崔氏传进来几句话,让奴婢一字不差地转告与您。家里头老大人说了,这朝堂连着后宫,后宫连着朝堂,今年二皇子就十八了,是时候让皇上考虑储君之事了!”
刘姣听得心头一紧,能让她膝下所出的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这是她做梦都想的事情。可是她知晓当今皇上随着年纪性情越发多疑且刚愎,要是她敢直戳戳地跑去让皇上立她的儿子当太子,那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想让自己给皇上吹吹枕头风,敲敲小边鼓?
宫中各位皇子当中,自己所出的应旭不但相貌堂堂勇武过人,近年来帮着皇上处理的几件政务也是有模有样,上书房的几位师傅都说他是难得的文武双全。三皇子应晔是延禧宫崔婕妤所出,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可那崔氏原先不过是今上早年身边服侍的小宫人出身,所以三皇子虽然聪慧可是毫无外家可依,即便有满腹才华也是孤掌难鸣。
至于四皇子应昉虽是皇后嫡出,纵然尊贵些可今年才堪堪七岁,不是小瞧于他一个黄口小儿能顶什么用处?这些年,今上对张皇后不过是还存了一份脸面罢了,朝里朝外谁不知道如今执掌六宫庶务的是自己这个庶一品的惠妃。还有那屠户之女蔺良媛所出的五皇子,行事唯唯诺诺更是不值一提了。
想来朝堂上只要有眼睛的大臣都看得出来,皇上今年已过不惑,是应该开始考虑身后之事了。依着现在的情况看来,这储君之位应该非二皇子应旭莫属,皇上常在私下对心腹大臣说只有这个儿子最最肖似于他。想到这里,刘姣的心头便热烫得狠。
今日端午宴上自己故意放下身段,好言好语地拉了寿宁侯夫人张氏说话。在她想来,两家虽然往日有些龌蹉,可是朝堂之上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最好的纽带,如此大家各退一步不好吗?
落地描金彩绘漆的八角宫灯下,一只晕头胀脑的灰蛾不知疲倦地撞着月白绞丝纹灯罩,细微的粉尘在明亮处清晰可见。桃子走过来时将将看见,拿了绢帕猛地裹了,一把丢在脚下踩得稀烂。
33.第三十三章 母子
光可鉴人的铜镜前, 刘姣拂着身上华美的橘黄地织五彩盘绦四季花卉纹的织锦长裙,有些悻悻地想着白日里的杂事。张皇后和四皇子虽然早已不成气候, 可是时不时出来绕一圈,让自己在那些命妇面前失却颜面, 看了实在让人生闷气。
今年应旭已然成年,封王是迟迟早早的事。而他的王妃是何等金贵, 很可能就是日后的太子妃, 甚至是皇后, 皇太后,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寿宁侯府只有二房有个嫡出的女儿,听说今年也有十四岁了, 正要相看人家。自己这边伸出了橄榄枝,那侯府的张夫人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该立时接下来才是。
可今天在宴上是怎么回事?张夫人一直在自己面前打太极,话头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孩子们的亲事上扯, 合着自己一人在唱独角戏。正想破釜沉舟将话挑明,皇后施施然就出来了。难不成是觉察了自己的意图,特特出来给张夫人解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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