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春恰巧端了一桶汤药进来,看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奇怪问道:“寻思什么呢?有这空当功夫还不赶紧去把早饭吃了!陈三娘学了本地的厨子做了好几样点心,就着下红枣粥还不错,倒是香甜又开胃。手上的药也记着让丫头们给你抺了,人家吴太医用的是宫里头娘娘们用过的方子,特地给你熬制了一小罐过来,你着紧些擦,别留了疤痕可就不中看了。”
傅百善不自觉地嘟了嘴,正要依偎过去撒个娇,就听小五一声怪叫,“娘,这么大一桶的药全喝下去要撑坏我的,不如少喝一点吧!”
宋知春闻言一呆哈哈大笑起来,“蠢小子,这是吴太医今天新开的方子,专门用来泡脚的,说是对你的心脉极有益处,没看到是拿木桶装着的吗?怎么就想成是拿来喝的?”
小五躲在松江紫花棉布铺盖里害羞地笑了,这段时日他委实让吴太医给骇怕了,天天都是各种颜色的汤水,连陈三娘做的各色菜式里都加了益气补血的药材。
傅百善看着小五强做笑颜却神色怏怏的孱弱样子,心头顿时大痛。
想起去岁在广州时,双生子正是七八岁神憎鬼厌的年纪,天天上房揭瓦下河逮鱼,就没有过歇气的空闲。有一回不知是小五还是小六,追逐打闹时把厅堂里摆设的一支尺高的南海红珊瑚给撞碎了,两人倒是不推避责任,结果就被齐齐罚在院子里跪着。
晚上,傅百善实在放心不下到院中一看,就见两个小家伙正头挨着头挤在一处玩蛐蛐。又过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抹眼睛打哈欠,不一会功夫就歪在地上睡得熟了,让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也是打那之后,傅家宅子里的每个房间里再没摆放过贵重易碎之物。
昔日那般生龙活虎的小五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吴太医说过这孩子心脉受损,绝对不能再做剧烈的活动,日后哪怕是骑马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顶好就是在屋子里好生读书静养着,还要忌讳情绪起伏不能大喜大悲。
傅百善步出房门时,紧紧抑住喉咙里的悲意,直到走在院落中时才一掌击在一棵尺粗的香柏树上。那香柏已有四五十年,即便是冬天也虬劲苍翠,遭她一击后,那树簌簌地抖动了几下枝叶后才静止下来。
忽地一声低呼传来,傅百善回头一看却是堂姐傅兰香正一脸惊愕的站在那里。按说两人是傅家这辈唯二的两姊妹,可是在傅家老宅这一个多月以来,两者大概是性情使然,交道打得甚少。
傅百善略略一颔首正待走开,就听堂姊急急地唤了一声,“妹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在常知县家的园子里,我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是因为那位徐小姐是杜夫人的亲外甥女,是青州有名的才女。我曾在别家府里的宴上看到过她,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讲起道理来就没有人说得过她!”
傅兰香揉搓着手绢,又羞又愧地抬不起头来,“我实在是怕她,每回看到她在宴上,我都会远远地站着。好在我娘管得紧我出不了门,她也不爱出门,同在一个州县住着一年到头倒是碰不见两回。那回接到她家下的贴子我还高兴来着,谁曾想她竟会起心害你!”
傅百善忍不住暗自吐槽,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道歉,这愧疚之情在心里埋藏太久是要打折扣的!只是一抬眼就望见堂姊一副泪盈于睫好似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连忙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早就忘记此事了,你不用萦怀于心!”
听到这般话语后,傅兰香仿佛卸下千金重担,破涕为笑,“我好羡慕你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景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在马车里到别家府里参加姑娘间的小宴!”
傅百善听了这番自艾自怨,就忍不住瞄了一眼堂姊百花不落第褶裙下的一双如笋的尖尖小脚。
缠足最早源自南唐李后主的嫔妃窅娘,因其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窅娘以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优美,后来就有人争相效仿之。
从前朝起北方的权贵人家就兴起给家中女孩缠足的做法,后传至江浙一带,再后传至各地。民间以女子脚小为美之风日盛,历任皇帝上位后都屡禁不止。有好事文人还专门著书立说,要求女人行忌翘趾,立忌企踵,坐忌荡裙,卧忌颤足。
傅百善在广州时周围没有女子是这般模样的,即便是到了青州也鲜少见到。第一次与堂姊见礼时就有些奇怪,年纪轻轻地走不了几步就要丫头过来搀扶着,怎么看都怪异得很。
为了这个她还专门好奇地去问过娘,宋知春尤其看不惯这些,但又不愿背后道人是非,只说了句是大伯母吕氏爱作妖罢了。后来驾不住老宅里仆妇甚多,在厨房里陈三娘与人帮忙时把这段公案翻了出来。
原来十年前青州也兴起了这股缠足之风,吕氏听人说京里的权势人家相看媳妇时,首先就要有一双好小脚,那些天足的姑娘都没有人要。恰巧跟她最说得来的乡间里正太太也要给女儿缠足,吕氏一咬牙也请了婆子在家里依法行事。等傅家大老爷从京里回来,女儿好好的一双足已经变弯了。夫妻二人为这事大吵一架,偏吕氏一根筋到底,如何劝都不听。
等到青州城的女儿家三三两两地跟风而行后,吕氏更为得意,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某某家的女儿嫁妆简薄肤色微黑,全靠有一双好脚才嫁了富贵人家!”傅家大老爷也是打那之后,才下定决心将两个儿子亲自带在身边,生怕儿子也给吕氏带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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