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门关上,常知县负着手仰望天空,心中空洞莫名地想到今日倒难得是个好天。再怎么样,日子总得过下去,捅出的窟窿还得一个一个地去补上。冬日的晴阳照在他佝偻的身上,拉出了长长的一道影子。
大丫头紫苏拿着包袱提着一个大食盒,陪着笑向两个看守婆子递了一角碎银后,小心地跨过门槛石。哆嗦着打开柴门上的大锁,就看见往日里如同梅仙一般的小姐,半匍匐在肮脏的地面上,侧开的脸上乱发纠结,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才女气度。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徐玉芝虽然清高,但是念着同吃一口奶的份上,对她终却是不错的。紫苏不由一时悲从心中来,哭着上前将人揽在怀中。徐玉芝早饿得头晕眼花,一把抢过食盒打开,就见里面放着几样素日里爱吃的菜,甚至还有一壶玉冰烧。也顾不得许多了,拿了筷子就胡乱开吃起来。
紫苏见状忙忍了泪水,帮着倒酒挟菜。徐玉芝吃了几口却觉得喉咙哽得慌,却是吃不下去了,甩了筷子抱着头恨恨地哀哭道:“凭什么?这些人凭什么要我的命,我不服,我不服!”
一抬头就见紫苏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不由开口祈求道:“好妹妹,你救救我,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嫁人呢,我不想死!”紫苏早已哭成了泪人,趴在一边泣道:“小姐,我就说这个法子不行,那些贵人怕是不会愿意被算计的……”
没等她把话说完,脸上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徐玉芝状若疯颠,恶狠狠地盯着她,“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吗?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落到这般田地你高兴了?那些是什么贵人,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紫苏抚着红肿的脸颊黯然,她知道自从小姐晓得做不成常家新妇后,心里头就已经疯魔了。引诱痴傻的二公子去翻看未婚姑娘的裙子,去信央求自家兄长徐直出手对付傅氏一家人,半夜三更穿着轻薄衣衫摸上男人的床,这桩桩件件哪里是寻常闺秀干得出来的?
从包袱里取出一套樱红色绣了萱草如意纹的缎面夹祆,紫苏劝道:“小姐莫怕,咱们把衣服换好,打扮得干净利落的,让人看了也欢喜。我再去主院求求杜夫人,肯定还是有法子的!”
徐玉芝有些呆滞的眼神却陡也一亮,缓缓侧过身子,“换衣裳,对,就是换衣裳。好妹妹,咱俩把衣裳换了,我亲自去求姨母,她把我从小养大,待我跟亲生女儿一样,她一定会救我的!”
紫苏迟疑了一下,瑟瑟犹豫道:“要是让人发现你不在这儿了,老爷怕是要大发雷霆的!”
看着平日里对自己唯唯诺诺的丫头一副骇破胆的样子,徐玉芝强忍了怒气,压低了声音道:“我亲自去求姨母,不比你个丫头去好些。我一哭,指不定她的心就软了,你去顶什么用?还有等会我们把衣服一换,再把你敲昏了,到时候你把一切罪责都推在我身上,这些事就彻底与你不相干了。反正你的身契还在我徐家,他们常家敢拿你怎么样?”
紫苏虽然平日里还算有几分胆识,但是一听还要被敲昏,立时蹙眉嗫嚅道:“小姐,我怕疼……”
徐玉芝仰脸笑道:“好妹妹,我自会轻些的,这不是给你洗脱罪责吗?难道日后我姨父和那位贵人追究起来,说你是我的同伙?说我是被你私放的?”看着紫苏终于点了头,徐玉芝笑了,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落在腹腔之中。
两人迅速换了衣裳,又重新挽了头发,紫苏抓着徐玉芝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你轻点使劲儿,我怕疼!”
徐玉芝胡乱应了,随手抓了根儿臂粗的柴禾段猛地向紫苏后脑击去。那柴段大概过于粗大,紫苏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脸面朝下扑倒在地。不一会儿,鲜血便从伤处汩汩而出。将碗筷胡乱收拾进提盒里,正要跨出柴门时,一个念头忽然闪现。是了,即便是姨母心软放了自己,胆小懦弱的姨父敢放吗?那位贵人肯放吗?
柴房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干透的木柴,墙角不知是哪个勤快的奴仆还放了一大捆干松枝。深山里的松枝心部有油,如同火蜡一样易燃。乡人用来引火,或是劈成细条后以取代烛火,乡民们称之为松明,遇到大风也不会轻易熄灭。
徐玉芝回首看了一眼地上兀自不动的紫苏,抿了嘴角冷笑了起来。放下提盒,以飞快的速度将干柴围成高高的圆圈。然后退后几步,将手中的油灯一掷,哄地一声,大火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守院门的两个婆子正在磕瓜子,忽见着一个半掩着头,手里提了大食盒的人从里面匆匆而出。一个婆子啐了一口骂道:“这紫苏丫头谱越发大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跑了。”
另一个婆子劝道:“算了,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当主子的不争气,当丫头的也受连累。你没见她来时也躲躲闪闪的生怕别人瞧见吗?怕是也知道她主子做的好事了!”
先前说话的婆子吐了嘴里的瓜子皮,笑道:“那样的大家闺秀,咱们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孩,怎么就想起三更半夜去爬男人的床,要是我女儿敢做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对面的婆子乐不可支,打趣道:“你这老杀才,忒不知羞,就你那五大三粗的女儿,连贵人的金面都瞧不见,还敢爬人家的床,哈哈……”
被取笑的婆子有些下不了台,头一昂道:“我去趟矛房,你好生守在这里,我一会儿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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