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夫妻做久了自有相通之处, 男宾席的常知县也抬头望了过来, 见妻子不错眼地盯着这边, 忙不着痕迹地轻轻点了点头,这才端了面前的茶盏假做饮用。于是杜夫人心头大震,不敢再细瞧。拿了腋下的帕子抹了抹颈下的冷汗,只恍惚记得那青年眉骨生得甚高,乍一看给人一种不是很好相处的桀骜之感。
恰在这时,就见今日的笄者傅百善披散了长及腰际的乌黑长发,穿了一袭素净的浅红采衣施施然走了出来,垂了眉眼端庄立在场正中,于西阶处向观礼宾客行揖礼,双膝委地跪坐在笄者席上。赞者魏琪为其梳头,然后把象牙骨梳放到席子南边。
傅百善个子高挑,脚下的步子比寻常女子来得阔些,但是行坐之间裙裾纹丝不动,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即便是挑剔如杜夫人也寻不出半点错处,厅中各位上了年纪的太太夫人眼里都显露出赞赏之意。
接着正宾曾夫人起身,主人宋氏随后起身相陪,于东阶下用铜盆净手,相互揖让后正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连续两声罄音响起,傅百善转向东正坐。有司是傅氏族长幼女傅绿梅,她第一次参加如此正规的仪式,紧张地奉上罗帕和羊脂玉如意形发笄后,只觉手心里汗水直冒。
曾夫人走到傅百善面前,开始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福。”然后跪坐膝盖着席为女郎梳头加笄,平日冷然的双目此时却是慈爱有加。
魏琪站了过来,对着傅百善悄悄挤了挤眼睛,这才端正面目伸手为好姐妹正了正发笄。随后傅百善起身,宾客们齐齐作揖祝贺。回到东房后,魏琪从傅绿梅手中取过新衣,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笄相配套的襦裙。
片刻后,傅百善换了一身绣了宝瓶如意纹的海棠红襦裙出房后,面向母亲行三叩拜礼,这是拜谢父母养育之恩。
又是连续二次罄音后,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在铜盆中净手。傅绿梅奉上一只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接过后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魏琪为傅百善取去发笄,曾夫人为她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回转座位。魏琪正好发钗后,宾客们依旧作揖相贺。魏琪和傅绿梅相视一笑,陪着傅百善去房内更换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成年女子衣裙。
傅百善上了妆后穿着今日第三套衣裳出来时,正厅明显一寂。
这是一件石榴红夹鱼白洋莲通袖妆花缎长罗衫,上面是巧工织就的流云百福纹古香锦云肩,金丝银线俱在春日下若隐若现,衣襟袖边又密密镶嵌了乌绒镂刻的如意纹,说不尽的雍容大气典雅端丽,还让众人见识到一向以英气示人的傅百善身上少有的艳色。
面向曾夫人行了三叩拜礼,这次是表示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第三次罄音响起,傅百善面向东正坐,曾夫人再次净手,有司傅绿梅已经轻车熟路地奉上一套錾花镶碧玺赤金头面。曾夫人接过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魏琪为傅百善去掉银鎏金花卉鸟虫发钗,曾夫人将赤金挑心、顶簪、掩鬓、小插、分心、耳坠六件首饰小心插戴好。魏琪帮着正冠后,傅绿梅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
傅百善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然后持酒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傅绿梅奉上糯米饭,傅百善接过后略略用了几口。全部礼毕后,伏跪在曾夫人与母亲身前敬听聆训。
昔日呀呀学语的婴孩如今正当年华,本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宋知春却是想起这孩子十五年的命运竟然如此跌宕,小小年纪就已经几历生死,偏偏性情却又如此隐忍从不向人诉苦。又是心痛又是欣慰,双目赤红哪里还说得出来什么。
最后,还是曾夫人上前一步将人扶起,肃然说了一句告诫之语,“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戒骄戒躁,永瑗珍之。” 傅百善微微收了下颌,沉声答道:“儿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承!”
至此傅百善十五岁的及笄礼才算完成。
精美的菜式流水一般一道道地上,但是偏厅中少有喧哗,受了这般肃穆正规礼仪的影响,竟没有人敢大快朵颐。傅兰香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那是珍哥吗?那身衣裙,那副头面妆扮上后我都不敢认了!这一套套的仪范下来,我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旁就有人答道:“听说这曾夫人是宫中女官出身,把规矩礼仪看得比什么都重,就连走路吃饭都有讲究。这套典范是皇宫里皇女们及笄时所用的,抬手投足就有章法可循。你没瞧见二房珍哥带了头面首饰穿了大衣裳出来时,那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厅中顿时传来一阵唏嘘艳羡的“啧啧”之声。
却在这时就见族长家的小闺女傅绿梅双手捧着一只扁平匣子雀跃着奔了过来,“娘,珍哥姐姐说我今日的有司做得极好,特意给了我一份谢礼!”
族长太太拗不过大家伙的好奇,打开那只红木雕漆匣子一看,却是一套紫水晶银鎏金头面,做工精致异常,镶嵌的水晶颗颗晶莹剔透,怕是价值不下百两。见是如此贵重之物,族长夫人忙合上匣盖对女儿道:“这如何使得,你前后不过耽误了大半天工夫,怎好拿珍哥这般贵重之物?等会娘帮你退回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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