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便没好气地回她一句,“人人都称颂的是先贤圣人,不是俗世凡人。那姑娘这般小就面面俱到,只怕背后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劳,你妒忌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像如今好多人都夸我说仪态端庄举止娴雅什么的,他们不知道在广州时曾姑姑为了矫正我的姿势,打弯了多少根竹条子,现在想来我的腿肚子还感到疼呢!“
魏琪眼前一亮,心态奇异地就平衡了。
踌躇一会,咬着嘴角想了一下红着脸道:“当年我跟着登州吴太医的夫人学习如何制毒解毒,不知被多少毒蝎蚁虫咬过,大概过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才好些!想来那位崔姑娘能吟诗作对,能绣山河地理图,背后也是下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工吧?”
傅百善不以为意地扬眉,“这是肯定的,就像你们射箭谁都比不了我。射得比我远的没我准头好,射得比我准的就没有我射得远。可即便是天生比别人气力大些,如今我天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习射二百箭。那些毒蝎蚁虫你使唤起来如同臂指,我见了却身上寒毛直竖。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何必拿人家的长处来跟自个儿过不去!”
魏琪笑得直拍桌子,“你这话真该让那个姓方的小子听听,他一见我就要数落我,还老叫我不要疯疯癫癫的,在外头要跟他的崔表妹刘表姐之类的好好相处。说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姑娘,不要处处针对于她。哼,我大那丫头三岁呢,几时针对她了,真是不是所谓!”
傅百善见魏琪十句里有五句在提姓方的,就知道这姑娘心里已经装了那人。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公子,可是话里话外这人却在时时提点魏琪如何跟京中贵女相处。有这样一个细心人的呵护,想必明年魏琪嫁过去后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吧!
魏琪发了几句牢骚后就有些醉了,傅百善没想到这豪爽性子的姑娘酒量竟然如此之浅。哭笑不得之后只得吩咐乌梅进来收拾干净残余酒菜,又让杨桃抱来自己用的被褥,将人好好地放进去才算了事。正忙乱见,就见荔枝气呼呼地进来,小声禀道:“那个裴……过来了,非要见你一面,怎么也赶不走!”
傅百善一直挂在眉梢的笑容慢慢地就淡了,掖了一下被角后道:“你们小心照看着魏姑娘,怕她醒了要水喝,我去去就回!”
此时已经是酉时过后,园中的客人们都渐散了。
裴青背着手站在敞厅后面的夹巷里,春末夜晚的风并不如何扰人,就如同微温的花雕酒一样,让人熏熏然却并不能沉醉。艳如烈火的西府海棠垂着纯红的花瓣,在静寂的夜色下浓稠得像血一样。风一吹,那花瓣便洋洋洒洒地飘落在人的身上。
一盏绘了麻姑献寿图的琉璃灯从拐角处慢慢地移了过来,正是穿了月蓝织花细布长褂的傅百善。灯盏里的烛光映在女郎的脸上,裴青奇异地发现她的妆容并未卸掉,还是白日里的细致模样。
傅百善的眉宇因本身就极为浓密,所以今日只是淡淡修了一下眉梢,尾处呈月牙一般的微弯形状,使得一向英气的女子多了几丝温婉。眼角描了一点飞红,衬得女郎顾盼之间神态飞扬。唇上的胭脂依旧鲜艳红润,好似才上市的桃李般殷红。
这是大半年的时间里,两个人第一次面对面地站着,彼此心底里都有一种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的怆然。
裴青一肚子的话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出口了,只是恍惚觉得一直等候的人儿终于长大了。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憾然,心头象钝器在拉扯,一时间百味杂陈难以述说。过了半响才柔声问道:“妹妹一向可好?”
满月的光华照在男子含章挺生的侧颜上,衬得他的双目如同深潭般静谧。
傅百善曾经想过再次见到裴青时,脸上会显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在梦里,这样的会面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能控制得很好。所以她只是稳稳地抓紧了手中缠了丝线的细斑竹灯杆,微微笑着答道:“我很好,七符哥可好?”
裴青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什么发生了变化,眼前的女子依旧是心心念念的人,神态也依旧安然沉静,甚至连语气都是和善温暖的,可是他分明从其中感觉到了一丝看不见的疏离。他不动声色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道:“今日营中有事,我来晚了,这是给你的贺礼!”
其实今日裴青早早就到了黄楼巷胡同,可是远远就看见秦王应旭在常知县和傅大老爷的簇拥下进了傅家门。不知为什么,他就掩了行藏躲在正厅斜对面的暗角处,看着心爱的姑娘举止悠然地完成了所有的仪式,看着秦王眼里的惊艳以及越来越浓烈的占有之意,看着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地脱离自己的掌心……
裴青再次告诫自己,其实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转身离去,可是触到怀中的盒子时突然就心生不甘。那是他细心挑选了好久的玉石,费了无数个夜晚的工夫慢慢打磨,终于制成了想象当中的样子。
傅百善打开盒子,暗红缎面底子上面是一块福寿如意白玉佩。
玉佩用的是极好的和田白玉,玉质温润细腻醇厚内含,两只翩然起舞的蝙蝠嘴里衔接了一根灵芝,设计巧妙雕刻精细。傅百善摩挲着玉佩表面细细的纹路,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那日在凤祥银楼里,眼前的男人睨着眼神淡然吩咐掌柜的,“一个刻玲,一个刻珑,玲珑环佩的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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