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闵秀痛得无以复加,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徐直示意傅百善近前,双目恳求道:“珍哥,我伤了你的家人对不住你。此番我帮你救了你爹和这么多人的份上,帮我护佑闵秀,让她余生免疾苦免伤悲。我头上发簪里有幅图,图上所标之地是我历年的积蓄所在。一半予你做谢礼和给你兄弟的补偿,一半留给闵秀,让她回中土好好过日子去吧……”
见傅百善慎重点头,徐直脸上便露出如释重担的表情。然后双眼直直盯着远处的老马,好半天才露出了然的神色,“想必你也不是真的老马吧?刚才听到你唤珍哥的声音,我才明白了我一直奇怪的地方,你……是裴青吧!”
裴青知道刚才心急之下露了行藏,索性大大方方地揭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重墨刀裁的脸,低头道:“你杀了方知节,把你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可是你尚有一丝良心未曾泯灭,不但拒绝了怀良亲王心怀叵测的相邀,还二话不说地救了珍哥的父亲。如此你我之间私人的仇怨两消,你莫牵挂了!”
徐直呵呵一笑,扯动后背上的伤口,他却只是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已经渐失了血色,话语声也渐变得入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我就索性厚着脸皮再求你一件事。青州常知县的后宅里有个女孩,是杜夫人外甥女徐玉芝的贴身大丫头,那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妹子。能否帮我把她赎买出来送到闵秀身边,让她们姑嫂二人日后好有个照应!”
裴青望着这双满含期冀的眼睛,却说不出来谎话骗他,只得拣了自己知道的事情简略告知。听到徐玉芝闯下滔天大祸,惹了秦王的嫌弃,为求自保李代桃僵将贴身大丫头紫苏烧死在柴房里,自个却趁乱逃走了。徐直眼睛缓缓发红,却没有再出声。
曾闵秀知道徐直一向看重这个亲妹妹,在路上看到一个好看的好玩的就要买下来,说要带回去给妹子。现在这人已经这样了,还要在他面前跟他说,他的妹子早就让人烧死了,这不是上赶着催促徐直往阎王殿走吗?
她脑中一片混乱,面色惨白地大声反驳道:“他们都在胡说,你这么精明能干,你妹子肯定也是不弱的。说不定烧死的就是那个什么徐玉芝,你妹子胆子小,自己早早逃脱了也说不定……”
徐直却是一片清明,当年母亲带着自己北上逃荒,几乎要饿死的境地,幸亏遇到了徐玉芝的母亲伸了一把援手,给了几件衣服和吃食才活下性命。母亲后来遇到养父生下了紫苏,心中对徐夫人的救命之恩始终念念不忘。再后来,徐夫人疾病去世,母亲就干脆带了紫苏到徐家做了奶娘。
紫苏一根筋的性子随了母亲,待人从来就是一心一意的,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抛下主子潜逃?徐直心中又悔又恨,当初自己干了这个营生,就想给妹子寻个稳当的地界待着,即便身上有无数的金银也没想过把妹子赎买出来,没想到这却让她不明不白地殒了命!
一口乌血从徐直的嘴边溢出来,他双眼散漫地望着傅百善,手上却紧紧地抓了裴青的胳膊,嘴里喃喃道:“杀了……徐玉芝,杀了她!”到后来,徐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自以为的嘶喊听在别人的耳中,不过是些微细语了。
徐直怔怔地望向天空,想着自己有些荒诞的一辈子。他还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没有去实现,还有那么多的深情没有交付,他一辈子都在追求无法得到的东西,与无数人觥筹交错虚与委蛇,到头来那些珍而藏之的东西却早已腐朽,早已变得虚无离他而去。
真累啊!徐直在脑中最后一声感叹时,耳中依稀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不禁怅然想到,自私自利的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一个人……
188.第一八八章 泄愤
“ 咚”地一声, 水手们把好不容易抓到的人重重地掀在甲板上。
卢四海趴在甲板上, 肩胛骨处的伤口因为海水的浸泡变得苍白, 大概因为疼痛眼皮不时抽搐着,发须乱七八糟地耷拉在脸颊上, 看起来虚弱且可怜。但就是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 两刻钟前一刀就戳中了徐直的要害。
卢四海今日抖着胆子做下了天大的事端, 本想仗着一身好水性趁乱溜走。只要踩水半日,那里有座无名小岛自有人前来接应他。等他拿了厚厚的赏金, 再接了家人一起辗转返回中土,改换名姓置下家宅田产铺面, 不过几年他也会过上昔日曾经艳羡的好日子。
一击得手之后, 卢四海心里是极为慌乱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在前面招手,心里的那杆秤就自然而然地倾斜了。就在他畅想着好日子的时候,后背却好似被大力猛地一锤,然后他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锥心的疼痛,整个身子像是漏了气的皮囊,再也无力气向前方游了。
水手们用渔网将他兜住的时候,卢四海甚至有些庆幸,要是以他目前的状况, 只怕还没有到那座约定的小岛,就会因为身上的血腥味引来深海里吃人的鲨鱼。他受伤后开始时因为试图逃脱, 呛了太多的海水, 肚腹一时大得像簸箕, 半侧着身子像条濒死的鱼吭哧吭哧地吐着水泡。在底仓归整货物的徐骄此时才得了信,上来一脚就狠狠地踩在他的脸上。
徐骄赤红了眼睛,几个水手都拦不住他暴怒的身形,“卢四海,你是良心让狗给吃了,五爷哪点对不住你?你不过是岛上下贱的力夫,是五爷给了你恩惠,提拔让你在他面前当差,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昨个五爷还跟我说,等回去了就让大家伙好好休息几天,还要给大家伙发双饷,还说要给你和我另外包个大红包,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