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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应旭猛地一回头,眼中狠厉直直射过来,看得那嘴快之人浑身一哆嗦。想是察觉不对,他良久才从牙缝里嗤笑了一声冷哼道:“只是不知新娘是哪户高门闺秀,我驻守登州多年离青州也近,兴许听说过也不一定?”
    楼子里的食客和跑堂的来来往往,这处却是安静得瘆人。
    场中只要带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秦王和裴青之间的情形有些不对付,相互间偷偷递了个神色。先前答话的人神情讪讪忙退至一边,有与裴青交好的已经暗自忧心,不知道裴青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人,而这位天潢贵胄又要怎样处置于他?
    裴青自回京城后,是第一次见这位王爷。想起当初自己误识此人,以为他雄才伟略有担当,却不知道这人为达目的竟多种手段齐下。当初逼得才及笄的珍哥远避海上,此次又笼络太监将珍哥的名字纳入宫选名册。若非自己紧赶慢赶抢先一步,等这位王爷的生母刘惠妃趁宫选时勾选了珍哥,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裴青抬起眼眸,双眸湛然口齿清晰一字一顿道:“不敢当殿下垂问,拙荆免贵姓傅,小门小户不值一提。今蒙陛下亲自赐婚,定在今年五月初九大婚,您若是在登州,青定登门亲奉上喜帖,请您喝一杯喜酒!”
    应旭心里早已是怒火中烧,这两天他一直蜗居于红栌山庄,与亲信忙着如何趁此机会一举将晋王的手爪切断。又以为宫里自有母妃照应,便不免疏忽了这方面的消息。他自然相信裴青不敢拿这种事信口雌黄,那皇帝的赐婚十有八九竟是真的。这才一日一夜竟然全盘翻覆,这叫他如何甘心?
    想是怒极,应旭突然哑然失笑,右手轻轻敲击楼子里的栏杆道:“你进京不过三五日吧,如何说动皇上为你赐婚,想是使了不少手段吧?说来听听,我这做亲儿子的尚不能保证有这般大的脸面,如何你竟能恰恰投其所好?”
    应旭此时已经有些失态,偏他自己尚不觉察。一旁站着的秦~王府总管曹二格恨恨地将裴青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厌弃和忧急。众金吾卫不敢深劝都老实站在一边,屏声静气且目不斜视。
    裴青面色平静毫无所惧,双手微微一揖道:“京中御史遍地,王爷还请慎言!”
    仿佛一记狠拳打在棉花堆上,空空软软的全无着力之处,应旭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的确是孟浪了。他紧抿下巴攥紧手心,深深将面前的年青人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去。身后呼啦啦一串护卫和仆役连忙跟着,宝源楼霎时空了半边。
    余下的众金吾卫不敢再吃酒逗留,纷纷告辞而去。裴青也没多做挽留,独自坐在空碗残碟旁细细想了一会,这才站起身唤跑堂的过来结账。那个跑堂的小厮不过十五六岁,想是好奇先前的阵仗,隔得一会就悄悄瞅过来的一眼。
    走在京城街巷的麻石路上,天上有纷纷扬扬地下起了春雨。路边的街肆张着长长的店幡随着风一飘一摇,有时又被卷做一根光杆。裴青望着这副景象蓦地停驻,双眼微眯轻喟叹了一声,“少不得……”
    细雨微风将他末尾的几个字吹得飘散,让人一时听不清楚。街角的一个中年人顿时大急,显露了身形低低唤了一声,“七符,是你吗?”
    来人身材高瘦面容苍白,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是一个相貌英俊的人。此刻执了一把漆了桐油的长把纸伞,站在临街一处房檐下。手中伞却忘记打开,雨水顺着瘦削脸颊往下滴淌,立时显得有些狼狈可笑。
    已经是多久没有人唤自己这个乳名了,就连珍哥大些后也渐渐改换了称呼。裴青慢慢转过头,望着远处那个似曾相识的中年男子,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少年时,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要是有朝一日跟这个人重逢,自己应该怎样面对。
    的确,现在的自己知道了。于是,裴青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略略一颔首道:“尊驾认错人了!”
    来人却是无比激动,踉踉跄跄地扑上前来,语无伦次地泣道:“我是你父赵江源啊,你如何认不得我?你如何敢认不得我?当年是我冲动行事,让你母子受了苦楚。这京中知晓此事的都唾弃于我,我在云南那个鬼地方呆了整整十年,堂堂宣平侯只能任一个小小的从四品水西宣慰司副使,你还要我怎样?”
    这话又是愤恨又是委屈,裴青面上却是一丝纹路都未动,低头看着身上被拉拽的地方。出门时才穿的一袭天青色云锦夹衣,是宋婶婶督着珍哥亲手做的。珍哥从小就不擅女红,针线算不上顶好,难得是其间的一份心意,结果让这人双手一抓就有了水洗不去的明显折痕。
    裴青伸手拂开那双紧拽的手,微微用力扯回衣襟下摆,眉眼依旧和煦,“这位先生委实认错人了,小人还有要务在身,要是耽搁了公务,不惯你是谁都是吃罪不起的!”
    赵江源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喃喃道:“你还好好的,那你娘呢,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好孩子,我先前以为你们娘俩死了,年年清明寒食我都都到坟上去祭拜。如今你也大了,当知道当年的事情不光是我一人之错,你娘的性子太过刚烈。那般容不得人,怎是贤良妇人所为?”
    裴青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怎么心底里还对这人有所期望,这人即便在边荒野地悔悟十年,也还是认为自己是最委屈的,即便有错也是别人的错。斯人早已逝去化为云烟,当年的事端就像河底杂陈了无数渣滓的泥沙,翻起来又有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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