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穿着缎地绣五彩海棠纹褙子的妇人抬起一张面目清秀的脸,正是从青州仓皇逃离的徐玉芝。此刻她双目含泪低声问道:“表哥, 是不是我义父让你办的那件事犯了?都是我害了你,不该怂恿你接了这件差事!”
常柏一边往袖子里揣了几块金银, 一边急急道:“你义父也没拿刀子逼着我干这事, 是我自己贪念太过。以为跟淮安侯府搭上线后, 就可以自立门户,让别人从此高看一眼。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位淮安侯世子太过愚蠢几句话就显现了原形,还连累我吃上官司……”
徐玉芝咬牙恨道:“都怪我义父搭的好桥,你好生生在国子监做监生,到了年限就可以外放做官。非要蹚这道浑水,眼下更是洗涮不清了!”
常柏从窗子外看了一眼在门口等候押送的军士,沮丧道:“也不能全怪他,我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也想正经验证一下自己的水平。没想到给淮安侯世子的文章进了前三甲,自己留下的这道考卷反而只得了个二甲七十六名,这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玉芝看着丈夫的郁郁寡欢,心疼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慌忙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后道:“你莫怕,回头我就去找我义父,总要想折子把你搭救出来。我们孩儿还这般小,总不能叫他没了爹!”
常柏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拂了拂她脸颊边的散发,安慰道:“你义父在京里人头比咱们熟悉,由他出面承办此事最好。如今我也不指望别的,只盼苟活得性命,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徐玉芝心下稍安,低头寻思了一会冷笑道:“你进去后先不要胡乱说话,我义父和国子监的教授熟悉,才为你出头网罗了这桩生意,却不想是火石烫脚背的买卖。牵一根藤底下的枝枝蔓蔓都要抖露出来,他们要是站干岸看热闹,你就把他们全部抖露出来不迟!”
常柏自然省得,他心底原本就是这般打算的。两人叮嘱了几句,又到厢房看了一眼儿子,这才施施然地跟着军士们出了门。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惹得一众军士重新打量了这人一眼。
徐玉芝站在檐下仔细思量了半天,回头吩咐奶娘和保姆嬷嬷们把儿子看好,自个坐在妆镜前仔细描眉抹粉妆扮了半天,才叫丫头在巷口雇了一顶青布小轿。上了轿子之后吩咐轿夫直直去恭俭胡同,那里有一处宅子是义父徐琨不当差之时的私宅。
徐玉芝在精致的小花厅里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才见穿了一身青色内监服的徐琨不紧不慢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殷勤笑道:“义父这是进宫当差去了吗?从登州回来后,您老人家肩上的胆子越发重了,我好几回过来都没瞧见您在家里头!”
徐太监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睛望了一眼因为生产而显得更加丰腴的干闺女,笑得有些意味莫名,“我这老胳膊老腿受不了登州的湿气,好在秦王殿下还给我两分薄面,走哪儿都惦念着我。这不就跟着他前后脚回了京城,任了惜薪司一个小小的主管。每日早上悠闲去宫城点个卯,回来就混吃等死罢了!”
对于这老太监猥琐的眼光,徐玉芝是再熟悉不过,心下不由暗悔今日不该穿这身樱桃红显身材的掐腰百褶裙。但是眼下不是琢磨这些事的时候,连忙将丈夫常柏被东城兵马司的人带走问话的事情说了出来。
徐玉芝言毕,拿了帕子搽拭眼角恳切道:“女儿自从嫁了他,就打算粗茶淡饭的过一辈子。住在银匣子胡同时一向安分守己,连义父您老人家的招牌都没有打出来过,就是怕给义父您招惹麻烦。没想到那群人欺负人专检软柿子来捏,义父千万要给女儿做主。”
徐太监压着嗓子像女人一样咯咯笑了一回,才捂着嘴道:“好了好了,你那点花花肠子用得着在我面前遮掩吗?我给常女婿弄了国子监的名额后,他就成了白眼狼怂恿你跟我生分,就怕沾染一个勾连内宫太监的臭名。他一派清高的模样,我这副老脸也不是专门贴他的冷屁股的,各自过活就是了!”
说到这里徐太监冷笑连连,“人家淮安侯跟我是老相识了,想给儿子谋个正经出身,给他出了整整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常女婿还心不甘情不愿的,进考场前还给我拉着脸子,好像人家拿的不是银子而是刀子一般。怎么,这会子出事了就想起我这个老家伙的好处来了?”
徐玉芝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心想要不是你仲连了此事,我家常柏就是稳稳当当的前三甲,还用得着如此担惊受怕,现下更是在大狱里待着。但是这话只敢在肚子里打个转,满脸堆了笑道:“义父您想岔了,我们只是不想给您再添麻烦。您看这不夏天要来了吗,我还亲手做了两套细葛布的内衣来孝敬您!”
徐太监伸出食指摩挲着案几上光滑工整的布料,终于满意点头道:“正好我也乏了想先洗个澡,你进来好好地服侍我一回。等我老人家高兴了,再指点你如何搭救常女婿出来!”
徐玉芝尽管来时就料到这老太监势必又要占便宜,听到了这话还是有些难堪。但是一想到表哥临走时凄苦哀求的脸色,心里又浮起一股子莫名不舍。两个人说不清谁拖累谁,道不明谁牵挂谁,落到如今这个尴尬地步就只有往前奔。兴许,好日子就在前头!
等徐玉芝把徐太监服侍得舒舒坦坦熟睡之后,才捏着有些酸痛的腰身悄无声息地走出内室。一边漫不经心地穿好衣服,一边胡乱打量着屋子的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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