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芝却是想起老太监肚腩上那层叠油腻的肥肉,挨近时口里令人做呕的腐败气味,蓦地攥紧了手心。这些不能跟人诉说的委屈终于化作一口浊气缓缓吐了出来,她略微垂了眼睫低低怅然道:“有什么法子呢?表哥是我命中的魔星,为了你我少不得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常柏果然大为感动,一双尚算俊秀的眼角微微泛红,手里加大气力道:“我自会想法子全身而退,若是谋划得当兴许连功名都保得住。我也会尽量保全你义父,若是真有个万一,至多让他卸去身上的差事被赶出皇宫而已。不过这也不打紧,到时候我们把他恭敬接家来替他养老送终就是了!”
徐玉芝嘴角陡然抽搐了一下,其实心里恨不得那人立刻去死,却只得强自哽咽道:“……我实在无颜见他老人家!”
夫妻二人各自拨动心里的小九九,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为利己的一条近道。为了眼前利害关系将些仁义道德背弃一两次又算得了什么,怎样做才能得到最大的实惠才是最要紧的。
常柏想起这徐太监大半辈子生活在内宫,见识短浅却睚眦必报,若是知道徐玉芝转头就卖了他,势必会使出狠辣手段,怎么可能会其乐融融相安无事?这话不过是用来哄骗无知妇人罢了。这样一想后背脊忽冒了两分凉意,沉吟道:“趁你义父还没发觉,你赶紧带着孩子寻处乡下地界呆着,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徐玉芝就得意一笑,娇媚地瞥过来一眼捂嘴笑道:“何须你嘱咐,我早早地就托奶娘将孩子带走了。我就是特特过来给你送这封信函的,完事之后我就会去找寻他们。等你将京里这些麻烦收拾干净之后,我再带着孩子回来。”
常柏见她将事情安排地色色妥帖,心里慰藉之余却有星点的不舒服。当年这女子在青州的梅园里,向位高权重的秦王自荐枕席时是不是也如此挑选合适的时机?事情败露之后,将贴身大丫头紫苏骗到柴房,是不是也这样推心置腹哀婉恳切,转眼却将人推入火丛当中毁尸灭迹?
常柏眼里闪过一道阴冷,脸上却挂上和煦的笑容道:“就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但是切切不可大意。你掩藏好行踪快点去撵上孩儿和奶娘,外人带孩子我是一点不放心的。再者,等你义父一发现信函不住,只怕第一个就要疑怀你。好在你机灵第一时间就拿来交予了我,你义父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来不及了,眼下这东西就是咱们一家人的救命法宝!”
徐玉芝听得男人赞誉眼中骄矜之色更重,但是这里毕竟是兵马司不敢耽误太久,又细细叮嘱几句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一直在大堂等候的裴青听到手下军士详细的禀报后,终于撑不住无声笑了出来。这常柏和徐玉芝不知是在安稳窝里呆傻了还是怎的,竟然在无一丝遮蔽的厢房里谈及这般隐秘的事项。自古就有庭训隔墙有耳,以这常柏的智能是怎么夺得直隶小三元的称呼的,现在想来也算是一桩奇谈。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半个时辰,就有军士过来说直隶籍举子常柏愿意出首,告发淮安侯依仗权势胁迫他人在大比当中舞弊,告发惜薪司总管太监徐琨勾结贡院负责修补的官员在考舍中设下机关。林林总总,反正他知道或是不该知道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吐露了出来。
裴青握着热气腾腾的供状,将大堂底下跪着的人仔细看了一眼。心想,此人这份断尾求生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难怪在青州时珍哥的堂兄傅念祖拼着耽误功课,几上州府才将他的功名剥夺。不想,只是转眼之间这人又靠着不为人知的手段重新爬了起来,其实力的确是不容人小觑。
现在看来,整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了。
淮安侯许思恩为确保儿子万无一失地中得进士,就想出了找人为儿子代笔的主意。他特地找上国子监的资深教授,那人就给他推荐了颇有几分实才的监生常柏。许思恩怕常柏不应,细细打听之后就找到了惜薪司主管太监徐琨,许下东顺大街三间铺面的重礼作为重礼。
常柏何尝不知道这是冒天之大不韪的事情,但是心里总是存了一丝侥幸,加上徐太监是妻子徐玉芝的义父,所谓的恩义加上两万两白银的诱惑让他决定铤而走险。拿到题目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文章,趁晚上夜深人静之时刨开浮土,将纸张塞入竹管里,又将地面恢复成原样,这场交易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
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匆匆写就的文章竟然出乎意料地夺魁,助许圃进了前三甲。精雕细琢的文章反而名列百名开外,只能说时也命也。
裴青将供状和信函收好,仔细打量了堂下之人几眼才缓缓道:“听说惜薪司主管太监徐琨与你有翁婿之谊,不想你能大义灭亲第一个站出来告发。要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坦荡胸襟,世间必定是一片清明。”
这话里话外明明是赞誉,常柏却有些面红耳赤。与内宫太监成为干亲,说出去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更何况这位名义上的老岳丈助他良多,连去岁进国子监都是人家费尽手段才弄来的名额。不想,这会为了保全自身转眼间就将别人卖了。
说根究低到底是心性凉薄使然,这回本就是一件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常柏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明明人家没有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自己怎么能从中品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嘲弄?也许听错了吧,他有些不自在地偷偷觑望了堂上一眼,心下却不由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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