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傅满仓嘴上没提,但是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自然知道他时常惦记在倭国枉死的船员。即便帮到京城来住了,还时不时地划拨些银两让人带回广州交给那些船员的家属。银子虽然不多但多少是个心意,乡下人家求个温饱是没有问题的。
傅满仓没有想到妻子的那些小心思,靠在枕头上劝道:“我们住在这边就是给孩子们一个定心丸,别的就不要多加干涉。女婿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也别让珍哥为难。他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从倭国回来时,两个人相互扶持相互协助,这是比什么都要紧的患难夫妻。”
宋知春忽然想到一事,压低了声气问道:“这俩孩子大概真是天定的缘分,都是被高门舍弃的孩子。珍哥因为涉及皇家昔年的旧事也就罢了,怎么裴青回来这么久,最近又在京里露了这么大的脸,怎么就没人认出他是哪家的孩子? ”
傅满仓抹了干净的下巴嘿嘿一笑道:“怎么没认,裴青回来就跟我提了这件事。那位栽了大跟头的淮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就认出了他,不过这孩子斩钉截铁地矢口否认。他立誓跟以往断得干干净净,就是不想再沾染这些麻烦。之所以悄悄在我面前提及此事,就是怕那些人不要脸找上门来,打扰到珍哥和家里的清净。”
这件事倒是出乎宋知春的意料,她想了一会道:“我省得,明儿一早我就吩咐门上,千万别放不相干的人进来扰到珍哥。她现在还未过三月,胎里还没有坐稳,的确不能受到惊扰。不过话说回来,当年那些人都当裴青死了,连费工夫找寻都不肯。如今见人出息了就想来摘桃子,也得看我宋家的双凤刀答不答应!”
傅满仓好久未见她这大发雌威的样子了,感叹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像淮安侯府那样的勋贵之家。当年许思恩构陷你老爹和两位兄长,那样大的罪责最后也只是却削职为民贬为庶人。兜兜转转二十年了,这报应却是应在他的独子身上,也算老天有眼!”
宋知春便咬牙道:“当年我就该一刀将他杀了,省得再出来祸害人。要不是裴青机敏,恐怕就要栽在这些魑魅手里。珍哥跟着他到了这块地界,也不知是福是祸,我这心里老觉着不踏实!”
外面已经敲了二更鼓了,傅满仓打了一个哈欠,“是祸谁都躲不过,左右一家人好好地呆在一处,就比什么都强。我们帮孩子们查洞补漏把舵掌好,由着他们去乘风破浪,至不济在京里住不下去了就帮他们寻条后路。这天下这么大,青州广州都可落脚,实在不行咱们一家就到海外去,那边的地价便是建造十个庄子也是极便宜的!”
时日将近端午,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几缕清风卷走了园子里最后几分的燥气。宋知春被这凉风一吹转头就看着丈夫片刻间就进入梦乡,扯起了震天价的鼾声,不禁哑然失笑。心想难怪家里大大小小的都极喜欢这人,又豪爽又大方,事事能为人着想却又不居功,简直是财神菩萨转世。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白日里金碧辉煌殿堂叠耸的皇宫此时退却了光华,就如一只巨大怪兽匍匐着。一个小太监避过巡逻的禁军,熟门熟路地钻入一条小小的夹道,左转右转地进了一处灰扑扑的建筑,又极为机巧地进了慎刑司大牢的小门。
脏污的地面上,一个头发皆白的老者趴在稻草堆一动未动,也看不出死活。小太监机警地左右看了一眼轻喊:“徐公公,小的过来回命了!”
老者抬起头来,一张老脸阴暗晦涩,正是牵涉进春闱舞弊案的惜薪司大总管徐琨。他眼里闪着几丝精光,闻言以一种与年龄及不相符的迅捷爬了过来低低问道:“那位贵人回话没有,她看了我的信函说没说什么?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小太监眼神闪烁连头不敢抬,嗫嚅道:“小的没亲眼见到那位贵人,只得到一句话,那人说她会尽力而为!”
徐琨喉咙里就呵呵笑了起来,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喃喃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乾清宫的一个洒扫太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帮这位贵人做了一件能捅破天的大事。如今我落难了,她要是只管站干岸看热闹,我就把这件事抖露出来重新捅破天!”
小太监年纪虽小,却知道这宫里头有些事长了眼睛不能看,长了耳朵不能听,长了嘴巴不能说出口。他为了还上昔年的一点恩惠,又眼馋十两银子的赏银,帮着徐太监跑了这趟腿,如今看来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286.第二八六章 恶意
正阳门外的里市大街, 京中最大的一座绸缎庄撷芳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傅百善扶着大丫头杨桃的手小心地从马车上下来,她已经有孕三个月了,但是因为生得高挑,肚腹除了时常感到沉甸一点外,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她又是个坐不住的人,便隔三差五地在名下各处铺子和田庄上来回转悠。
宋知春见女儿一如既往的康健, 且已经过了最要紧的头三个月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再加上知道这三个月这不准那不准的, 把这孩子委实憋坏了,这才允许傅百善以巡视田产的名义出来到处走走。
二楼临窗的雅间跟前站着的一位年青女子便轻轻“咦”了一声,另一个身穿黛青绸绣对襟长褙子的女子就转过头来,温婉笑道:“樱姐儿,可是看到什么喜欢的布料了吗?我有些时日没有出宫, 这撷芳楼不愧是京中的老字号, 店里的花色倒是越发齐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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