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接生的黄稳婆从未见过这等事宜,站在一边扎着手一时呆住。连傅百善都惊得忘了身下的钝痛,大张着嘴巴望着这个泪涕满面的人。角落里响起了丫们低低的哄笑声,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喊道:“娘,把他给我轰出去!”
裴青被人七手八脚地撵出了产房,还边回头边扒着门框大喊:“珍哥你别怕,我就在外头陪你。有什么事就大声唤我,千万莫怕!”
傅满仓见状连忙上前把人摁住,没好气地嗔怪道:“你去添什么乱,是能帮珍哥疼啊还是能帮珍哥生啊,老实在一边呆着!”
裴青呆了一下才满心欢喜地笑道:“爹,珍哥还有精神头吼我,就是看着脸色比平日差了些。“
傅满仓简直不忍看他那副蠢样,索性把头扭在一边喝茶吃点心。今天厨房里的大灶全部腾出来烧热水了,稍稍用点点心充饥就算了。
直到亥时,大家都等得心焦不已的时候,产房里终于传来婴儿细弱的啼哭声。裴青正在寻思这孩子的哭声好似有点小,才过了一会儿,那孩子的哭声就大了起来,不但中气十足还嘹亮无比。
宋知春将婴孩抱起,凑在筋疲力尽的傅百善耳边轻声道:“是个女儿,长手长脚模样俊俏,长得可象你了!”
傅百善眼泪珠子一下子就淌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大抵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做了母亲。她微微侧头看着小婴儿,丁点大的小东西穿着细棉布做的单衣,眼睛紧闭哭得格外响亮,嘴巴大张时还看得到她粉红色的牙床。
295.第二九五章 宝璋
黄稳婆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事宜,用银剪子先将脐带收拾妥帖, 又将取出来的胞衣交到宋知春的手上。叮嘱须得把胞衣找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埋起来, 千万不能让流浪的野狗或者其他动物吃掉, 否则孩子将来长不大。
宋知春脱不开身, 知道荔枝做事稳当忙将这事全权交付给她。又给了二百两的银子,让她到城外的静慈庵请姑子们念两千卷的《妙法莲华经》。又在菩萨面前许下重诺,只要小儿站住了就另许重金重塑菩萨的金身, 且与白衣观音大士挂袍。
荔枝忙放下手中事,在库房里寻了一只素面的红木匣子将胞衣装了,又取了银票在外院门上唤了宽叔, 两个人急急地赶了马车往外走。这种事在广州是有说头的,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不办好,对于婴孩是有妨害的。
产房里的几个丫头忙着用糁子米熬定心汤, 用益母草熬红糖水, 服侍着傅百善喝干净睡下了。宋知春又招呼着门外的婆子将鸡蛋用红曲连壳煮了, 趁天亮时分送出去, 向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报喜。
黄稳婆手脚利索地将洗得干干净净的孩子包好, 打开房门向屋外等得心焦不已的男人们微微一福, “恭贺大人喜得千金!”
婴孩包在一张绣了百子千孙纹的大红色襁褓里, 一头浓密的黑发竟然有寸长。露在外面的小脸尚有点泛红,但看得出来眉目修长鼻梁高挺, 是一副生得极好的样貌。因父母都长得出众, 一时倒看不出这孩子更象谁多一点。
黄稳婆笑嘻嘻地道:“您家的小闺女足有七斤, 比好多小子都生得壮实。乡君生得高挑, 这孩子的手脚就随了她的亲娘,日后肯定也是个高个子。”
裴青欢喜得几乎落泪,心里有了一种沉甸甸的厚重感,但是却手脚虚软想抱又不敢抱。傅满仓看不得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一把挤开他抱住小外孙女,努力把一张老脸挤成菊花一样慈和。那孩子许是觉察了动静,半睁开右眼望了一下,立刻就张大嘴巴嚎开了。
院子里顿时又是一阵兵慌马乱,给这个瓜果飘香的秋夜镀上一层尘世的安稳。
傅百善从酣睡当中醒来的时候,只感觉一种累极过后的释重。睡的依旧是平日惯睡的雕花架子床,身上收拾得清爽干净,已经换了常穿的薄软内衣。远处点了一炉让人宁神静气的六和香。糊了金粟纸的槅窗半敞着,可以看到外头天色微亮,园子里或深或浅的绿意正浓。
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裴青小心地端了一碗热汤进来。看见媳妇儿大睁着眼睛,一时欣喜不已连话都来不及说,忙不迭地放下碗碟,过来帮她在后背垫了个大迎枕掖好被褥,又过去把半敞的窗户细细关好。
等屋子里关严实了之后,裴青这才一阵风一样卷过来笑道:“这是稳婆走时留的药,说是她家的祖传秘方,能在半月之内将身子内的恶露排干净。我拿去让同仁堂的大夫细细看了,倒是极对症的!”
傅百善端着药碗的手立时又呆住了,委实想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境况,一个大男人拿着几包妇人生产用的药,到同仁堂去请人辨别药草是否是下恶露用的,想来就叫人尴尬不已。她不由抚额道:“听说这个稳婆在京城二十年了,没必要害我砸她自个的招牌吧!”
裴青将锦被往上稍掩,不以为意地掀眉道:“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他们自然也会好好的!”
这话里隐隐有一丝睥睨暴戾,傅百善刚刚生产神思倦怠就没有听出来。裴青拿帕子帮着她搽拭干净嘴角,细细地打量着媳妇,见她眉眼舒展神情恬淡,脸盘子比以往圆润了一点,仿佛一夜之间就有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母性温柔。
他刚刚未说出口的是,这段时日以来家里看着松散,其实外面巡查的衙役增加了好几班。傅百善吃的用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仔细筛查了几遍才送进内院来。就是这个稳婆,自从答应帮着接生后他也派人时时监看着,一有不对立时就能她的家小全部拘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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