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焕眼眸猛地一缩,面上闪过一丝惊惧,“不,内廷起过非常大的波澜。二十年前,文德太子患疾薨逝,那时节朝堂内外可是死了不少人。连我昔日的东主浙江左承宣布政使章敬亭,也是在大祭拜的时候被人举告才锒铛下狱,转眼间煊赫氏族就家破人亡各自分飞。”
裴青暗暗抽气,他自然知道昔年的那段公案,甚至屡次触摸到了一些边角,这其中还有自己媳妇儿傅百善的身世之谜。难道徐琨所掌控的秘密跟二十年前的事有干系?皇帝的几位嫔妃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人,那么这个秘密跟文德太子的薨逝又有何干系呢?
程焕细细想了一下道:“加派人手查探徐琨的真正下落,大理寺戒备森严进出的人员都有记录,细细追查下去肯定有收获。只有找到他本人才是真正的突破口,才能揪出帮他调换的人,兴许还能找出二十年前的蛛丝马迹!”
裴青也是如此着想,他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道:“今日我看了十几人掉脑袋,浑身怕是沾了些血气,就在外院洗个澡换身衣服,不去内院吓孩子和珍哥了。”
程焕哈哈大笑道:“当年我们在青州左卫查方百户被杀一案,也是彻夜分析那些案卷情报,如今又来秉烛夜谈重温当年的情形,倒也算是一桩美谈!”
两人正在谈笑,外面就有仆从禀报,“乡君晓得大人回来了,叫大人不要在外院将就赶紧回去歇着。还有小姐今天会笑了,乡君说你再不回去就错过了!”
这话一落,裴青哪里还坐得住,跟程焕草草作了一个揖,就像风一样卷走了,只剩下老先生孤身一个人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处,嗟叹了两声后只得独自将那些案卷又翻看了一遍。夜深露重,很久之后老先生才突然明白他们今日的猜测,竟然已径无限于接近事实的真相。
302.第三零二章 春荒
徽正十八年初春,东南一带遇见罕见洪涝, 放眼望出去村村镇镇俱是一片荒芜。正值春季, 佃农们栽下的秧苗才显现一点绿意,就被大水冲得不见踪影。各州各府的官员向朝堂请求赈济的折子, 立时便像雪片一样堆积在御案之上。
除了平日在太和门的例行常朝,乾清宫内的烛火整夜整夜的亮着,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等大臣的御前奏闻密集地等着皇帝的裁夺,平稳运行三十年的帝国终于遇到了一回不能把握的罕见天灾。
上朝时, 不管是几品的官阶都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刘肃去年末终于从谨身殿大学士升任为内阁首辅, 俗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模样看着竟比往年还要少兴几分。他的袖子里揣着一份才收到的奏折,相信皇上看了之后会龙颜大悦的。
磬音渺渺响鞭没处,脸上带了三分疲惫之意的皇帝落座后轻叹道:“洪涝过后,东南各地处处都是荒泽绵延泥泞一片,村镇冷冷寂寂全无人烟如同鬼蜮一般。每州每镇都上了折子伸手要钱要粮, 民众嗷嗷待哺,春荒的时日久了必定会造成大乱。朕坐了这个位置三十年,从来没有遇着这么大的灾患,各位卿家有何良策不如畅所欲言。”
朝堂立时便像民间的洗澡堂子一样热闹起来, 有人说先把抗击北元的兵力收回一部分发还乡里, 一来缓解巨大的军费开支, 二来可以充实安定东南的民心。这话立刻让兵部的几员老将大怒, 摩拳擦掌地就要上来教训那个信口雌黄的人, 堂前顿时显得有些乱哄哄的。
刘肃老神俱在地等众人说了个七七八八之后, 才上前一步恭敬道:“这是青州府知县快马加鞭呈上来的折子,说去年春月时当地的佃农花大力气种植了一种叫做番薯的新作物。这东西性贱易于种植,春季时栽下后秋季就可以收获无数。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番薯,青州登州鳌山等地虽然同受洪涝,却是人人衣食无忧!”
皇帝闻言大喜,忙将青州知县的折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名,就抬头问道:“这个傅满仓是谁,这个名字好像在那里见过,不过这名字起得实在是好。满仓满仓,家家户户的粮仓只要满了,朕还愁什么?”
一旁站着的乾清宫总管太监阮吉祥就微微掀开眼皮细声回道:“这傅满仓应该是傅乡君的父亲,十几年前他任广州九品巡检一职时,一年就为朝廷收缴上来几百万两税银,那时候您也是如此夸奖这位傅大人的!”
皇帝不由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朕那时还在说这简直是一员福将,走到哪里都能帮朕扒拉银子。这回他不扒拉银子怎么改种地了,怎么一种还真捯饬了一点名堂出来?这个番薯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坐有人尝过没有,真能当粮食充饥?”
刘肃忙上前答道:“这个傅满仓善于农事,前年在青州时捣鼓这个番薯就获得成功,周围十里八乡的老农都引种了这个东西。他到京城之后,专门买了田庄侍弄,秋天时满坑满谷都是丰硕的果实。他除了馈赠亲朋之外,多余的就拿出来售卖,老臣有幸品尝一二,的确可当菜品又可当主食。”
说完他一击掌,殿外的宫人就端了几个托盘出来,青花瓷碗里盛着各式各样的吃食。刘肃抚须笑道:“还请皇上原宥老臣的越俎代庖,这是臣从家里带来的番薯,依照傅满仓的说法做了些吃的,请陛下和各位同僚尝尝看,咱们再往下说一二!”
阮吉祥过来笑着拣了一碗番薯粥,一碟油炸蔗糖番薯球,用银针细细勘验一遍之后才递到皇帝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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