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这些日子,赵钟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模样,以前一有事就找他的徐大铁此番本能地没去问他,而是奔着识字的易烨来了。
“老大还不知道这事吧?”
徐大铁接着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见着他呢……你先替俺想法子,俺得要钱两,俺得回家!”
“我知道我知道……”易烨把手放他肩上,看似安抚,实则是硬摁着他,“这事急不来,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你说,你说,俺听着。”
徐大铁急不可待。
易烨其实也没主意,只想着一定得把这铁子稳住了,眼下他肯定是回不去,便是回去了也未必找得到家人,还不如就留在营中老老实实等信。
“铁子,我觉得他没看见你娘和你妹,这就说明你娘和你妹都逃出来了,说不定眼下也正在亲戚家里头住着。”易烨道,“她们多半是要写信给你的,你若是一走,收不着信可怎么办?”
子青在旁默默地想,若铁子的娘和妹妹遭了难,他再也见不着了,又该如何才好。如此一想,心里便如压了石块般沉甸甸的,
“俺家亲戚?”徐大铁眉头皱成个铁疙瘩,努力地去想自家究竟还有什么亲戚。
易烨与子青对视一眼,皆是忧心忡忡。
正值此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刮进来一个人,又是直奔易烨而来,一把擒住他胳膊,力气大得几乎把易烨拽一跟斗。
“老大?!”子青本想去扶他,看见来人后愣了楞。
赵钟汶两眼放着多日未见着的光亮,自怀中掏出信牍,急切道:“快快快,替我念念这信!”
“终于收到信了!”子青一喜。
易烨也替他欢喜,拆下木检,飞快看了一遍,顿时松了口气:“老大,你娘和你媳妇现下都住在你娘舅家里头,人没事!”
赵钟汶深闭上眼,长吐口气,终于知道家人平安无事,等了一瞬,随即追问道:“地里的庄稼呢?”
“都冲没了,连房子也……”见着赵钟汶的脸色,易烨没敢再往下说,勉强安慰道:“人没事便是万幸,是吧,老大?”
赵钟汶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挪动脚步,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半晌才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水一下来,那几亩地大概是保不住……我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了。”
“老大……”
皆知赵钟汶是把庄稼地当命根子般,易烨与子青一时也都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徐大铁的脑袋塞到中间,红着双目,瓮声瓮气道:“老大,俺娘和俺妹妹的信,俺怎么还没收着?”
赵钟汶呆呆地看着他,没法说话。
“快了快了,信牍肯定已经在路上,再等等。”易烨把徐大铁拉回来,好言安慰。
这里吃晚饭时,子青默默地把自己碗中的肉,仅有的也就是两块肥肉和些许碎肉丁子,都拨到徐大铁的碗里。易烨依葫芦画样,也把自己的肉给了徐大铁;便是缔素,虽有些舍不得,也拨拉给了铁子。肉混在饭中,徐大铁三口两口就把饭全都吃完了,不似原先般的傻乐,只端着空碗愣愣地发呆。他原是众人之中最没心事的人,眼下却骤然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吃罢饭,赵钟汶便请易烨再写封信回娘舅家,除问安外,还仔细地询问了田里头的情形。“等水退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再种点别的……”赵钟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咕咕,旁人也都听不分明。
信送了出去,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其间顶着烈日酷暑操练,汗透重甲,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而徐大铁的娘亲和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众人心中皆知凶多吉少,只是面上仍得强作轻松以宽慰铁子。
赵钟汶日日惦记着田里头,待盼来信牍,却不是他娘,而是娘舅所寄。信文并不长,只几句话:他娘和媳妇已经离开,估摸是往军中来寻他;另他娘与舅母之间有少许误会,还请他见面后开解些。
此事对赵钟汶而言,立时如平地里又起了一炸雷,惊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娘亲平素里争强好胜,他是知道的,想必是在娘舅家中自觉寄人篱下过得憋屈,又与舅母起了间隙,一怒之下便离开娘舅家。可是一则眼下各地多有灾情,外头乱得很,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要到陇西找他谈何容易;二则他身在军中,仅是个伍长兼旗手,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她们便是来了,又该如何安置?
缔素心里没计较,听罢只笑嘻嘻道:“原来是嫂子要来了,这个好,我早就想瞧瞧我梅芝嫂子长得俊不俊……哎呦……”
易烨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缔素愈发不解:“……嫂子要来,这不是好事么?”
赵钟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是,是好事。”
子青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和天数,暗暗叹气,不欲说出口,免得再增加赵钟汶的烦恼。
“铁子呢?”
缔素左顾右盼,忽然发觉怎得没看见徐大铁的人影。
“刚才还看见他……他没跟过来?”易烨一时没往心里去,顺口倒去反问缔素。
“没有啊。”缔素直挠脖子,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痱子痒得人难受,便把这事搁下,先去问子青要些草药汁水。
子青取了小石钵来捣,只捣了一刻,便听见外间不远处喧哗声大作,隐约可听见徐大铁困兽般嘶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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