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有个活的?怎么办?”赵破奴缴了弯刀,把那晕厥的少年五花大绑,请示霍去病。
霍去病瞧了两眼,道:“我看他使弯刀还有些意思,绑了带走。”
“诺。”
本是留下来照顾谭智的伯颜出现在沙丘顶,静静地,只是望着这里。霍去病余光扫到,心中猛得咯噔一下,缓缓侧转身子,对上伯颜一动不动的身形。
谭智!
玄马踱步过来拱了拱他,霍去病无意识地伸手去拉缰绳,却拉了个空,只得定神复拉过缰绳,翻身上马,脑中空荡荡的。
回到山丘那头,能看见谭智无力绵软地靠在行装上,霍去病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刀柄还插在谭智的背上。
伯颜在身后低低禀道:“开始我没敢拔,怕他顶不过去,可没想到……”他喉头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霍去病没说话,点了下头,缓缓半蹲下来,一手托起谭智的身子,另一手探摸到他身后的刀柄攥紧。那柄刀插得颇深,他拔了一下,只褪出来小半截,谭智身体毫无生气地颤抖了一下,温热的血自伤口处涌出,瞬间漫过他握刀的手。
那瞬,霍去病的喉咙似乎被某物死死地哽住,几乎不能呼吸。
不愿让谭智再受苦,霍去病手上猛地用力,谭智身体重重地一震,刀哗一下被拔了出来,血顺着他的衣袍直淌到沙地上,迅速渗入黄沙之中。静静站着旁边的数人,皆是与谭智共处多年,彼此间熟悉地如同兄弟一般,见此情形其中几人已忍不住坠下泪来。
他轻轻将谭智在沙地上放平,看见赵破奴拿了打湿的布巾过来,方才起身,退到旁边。
赵破奴忍住泪替谭智擦干净脸面,又替他将头发也梳了梳……
不远处,子青牵着负着缔素的马儿缓步走来,眼前这静默悲凉的场面已让她明白了一切。她没有走近,只是怔怔地看着,盯着谭智唯一露在人群外的那双半旧革靴。
“将军……”赵破奴开口想请示,又知道这个问题着实太过为难。
霍去病却已明白他想说什么,强压下喉间的不适,用近乎平板的声音道:“留一件他的随身之物,取锦缎裹尸,就地掩埋。”
说罢他便猛地掉头走开,身后一片死寂。
赵破奴呆立良久,才蹲□子,想取下谭智怀中那对鱼形玉佩。
“别拿那个。”伯颜开口制止,“那是他留着定亲用的,你别拿……”说到此处,他眼圈立时又红了,忙举袖胡乱擦了擦,才接着道,“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孤零零的,就让这玉佩陪着他吧。”
赵破奴点了点头,复把玉佩放了回去,另取了谭智贴身匕首。
旁边有人低低道:“真的就埋这里了?……以后便是想找都找不到了。”
“别说了,将军下的命令,你以为将军就不难过。”
“……”
锦缎是现成的,用了一整匹的锦缎,一层一层将谭智包裹起来。
坑也已经挖好,赵破奴刚要去抬谭智尸身,忽被一人沉默着抢在前头,正是霍去病。以超乎寻常的细致将谭智在沙坑放平整,霍去病方才跃出坑外,看着一捧捧黄沙倾斜而下,将谭智彻底隔绝在他的视线之外。
不期然,陇西街头骈宇骞的那句话在脑中回荡着——““我的兄弟们都躺在大漠里,这里离他们近些,我心里踏实。”
现在,我的兄弟也躺在大漠里了,霍去病茫茫然地想着。
驼队重新出发,一步一步地离开谭智安睡的地方,大漠之中风沙瞬变,即使他们再回来,也不可能再找到他。
子青在马背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漠漠黄沙,仿佛能听见谭智的声音“就这个小鸡崽子,掉锅里头也没人吃啊……”
她深闭下双眼,转回头,催动马匹前行。
这日,直走到月上中天,将军才下令停下歇息。众人皆无胃口,卸了货,喂过马匹骆驼,便各自或坐或躺或靠,安静无语休息。
这夜的站哨,竟未再派遣到子青头上。
给缔素喂了几口水,看他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子青半靠在骆峰上,也合目休息。
风自梦中呼啸而过。
鲜血自地上黄沙中慢慢渗出。
血越来越多,泊泊流动,在地上蜿蜒出一棵血红的树。
这棵树的枝桠漫上她的脚背……
子青骤然自梦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
“做梦了?”
有人在近旁低低道。
子青侧头,这才发觉将军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旁边,他们俩靠得是同一头骆驼。
霍去病双目很亮,看得出毫无睡意,瞥了她一眼后便自顾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随意把酒囊递过来:“来一口。”
“多谢将军,卑职从不饮酒。”
倒也不逼着她,霍去病收回手,低咳两声,仰脖又灌了两大口,然后酒囊就空了。
子青探身看了看躺在另一旁的缔素,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轻舒口气。再轻手轻脚走到施浩然旁边,依样试了他的温度,烧得烫手,忙用濡湿的布巾敷在他额头上,再替把脉。
旁边伯颜惊醒,低声问道:“要紧么?”
“烧得有些高,不过只要撑过今晚,大概就不要紧了。”子青同样低声回答。她伸手找到施浩然右肩头对应伤处的位置,以指用力按下,施浩然低低呻吟了一声,子青知道所压之处正是痛点所在,遂压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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