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子青半蹲着,在磨石上一下一下打磨着铩刃。
屋内,易烨端坐在案前,替赵钟汶、徐大铁写信牍。
公孙翼晃晃悠悠地闲荡过来,在子青旁边蹲下来,看着她打磨铩刃,半晌也没说一句话。子青自是不去理会他,埋头专心打磨。
“你这样不行!”
瞧了一会儿,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铩刃,将她挤到一旁,自己似模似样地打磨起来,口中道:“得像我这样,手腕往下沉,刃才能磨得快!”
子青望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是来托我哥写信牍的吧。”
公孙翼往刀石上浇了一瓢水,水花四溅,衣摆湿了一小片,他也不在意接着打磨:“写什么信,老子家里头都死绝了,哪还有人。无牵无挂,也挺好的,比你们强,哈哈哈……”他的笑声怎么听都有些干涩。
子青低首,有一瞬的茫然,表示赞同:“无牵无挂,是挺好的。”
狐疑地转头盯了她一眼,确定她并无讥讽之意,公孙翼才不自然地复转回去,将铩刃又狠狠打磨了几下,递给她,大声粗嘎道:“行了,就得像这样才行,要不然怎么杀人。杀人,明白么?你以为还跟操练一样比划比划就算了啊……”
“杀过人么?”他骤然将面孔逼过来,死盯着她。
子青沉默不语,静静与他对视。
虽然知道子青功夫不错,但公孙翼显然不认为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有杀人的勇气,讥讽般地呲了龇牙,压低声音问道:“刀劈开骨头的声音,听过么?血自咽喉喷射出来的声音,听过么?你连做梦都忘不了那声音……”
看着眼前干净安静的双眸,公孙翼再掩饰不住自己眼底的恐惧之色,不想再说下去,喉头上下滚动,猛地转开来。
“别想太多……”子青在他身后,轻声道,“咱们便是死了,也是和兄弟们埋在一块儿,挺好的。”
公孙翼高大的背影挺了挺,应道:“是啊,挺好的。”
说罢,他再未回头,大步地走了。
屋内,易烨把写好的信牍交给赵钟汶、徐大铁。
赵钟汶接过来,在手上握了半晌,面上满是不自觉的温情笑容,与他以前的笑容不太一样。自上月赵钟汶从家中回来后便常常浮现出这样的笑容,旁人好奇问他,他只笑着摇头,怎么问都也不肯说,连易烨子青同伍之人也听不见他透半点口风。
“俺想再回家一趟。”徐大铁拿着信牍,鼓着嘴生气,“俺妹子又不认得字,俺直接回家去和她说话不是更好么,还写什么信。”
易烨安慰他:“等咱们回来,咱们再去找你妹子,到时候打仗的封赏也下来了,你妹子不是想要件秋香色的袄子么?到时候咱们就去裁三丈秋香缎给她,她肯定欢喜。”
“再买条羊腿?”
上回的涮羊肉吃得徐大铁念念不忘,做梦都会流口水。
易烨豪气道:“买!当然买!”
待赵钟汶与徐大铁都走后,子青才拿着铩尖自外头进来,取了铩杆重新装回去,用皮绳一圈圈地绕紧,确保不会掉落。
易烨自榻上草席下摸出两个带绳的小木牌子,上面分别写了易烨与子青的名字,还有他们所在的营号。若他们战死,这块小木牌子将会被战友带回来,作为他们牺牲的凭据。
“青儿。”易烨唤了她一声,将小木牌子抛给她。“先戴上吧,天未亮便要起行,免得到时候又给忘了。”
“嗯。”
子青依言戴上,塞入绛红袍内,小木牌子与骨埙并排在一起。易烨自己也已戴好,他不惯胸前有异物,带上之后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青儿。”
“嗯?”
“若我死了,你就把我的牌子摘了,莫让人拿了去,这样我爹娘就不会知道。”易烨絮絮道,如在交代寻常事物,“你每月替我寄些钱两回去,可好?”
“好。”子青答得平静。
易烨自己的信牍之上一片空白——写什么他们看了都会伤心,倒不如不写,易烨如是说。
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子青的信牍亦是一片空白,她不需要交代任何后事。
要还给霍去病的三支雕翎箭连同那支做好的紫霜毫静静躺在盒中,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将军,自然也就没法子将东西给他。思量片刻,子青蘸墨在盒外用小字写明此物转呈霍将军,吹吹干,方才罢了。
虎威营中一隅,阿曼靠在石上,慢慢地雕刻着手中的一小块木头,一刀一刀,刻得极是认真。其间邢医长在帐内唤了他几次,他皆不应不理,全身贯注只在手中的木刻。
终于惹恼了邢医长,再坐不住,自帐内踱出来,倒要瞧瞧他究竟在做什么。
“什么东西?”邢医长能辨出木刻是只鸟儿的模样,踢了他两脚,皱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折腾这娃娃家的玩意儿。”
由着他踢,阿曼自岿然不动,心神全在木刻上。那木鸟儿其实已经完工,他细心地修去一些毛刺。
邢医长恼怒起来,大力推搡他肩膀,阿曼手一歪,刀划在手指上,殷红的血一下子涌出来,沾染上木刻。
“……”邢医长愣了楞,急骂道:“你这娃娃,怎么不不知道留神,快进来,我给我上药裹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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