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霍去病还欲进言推辞,却听得一声清吟,子青已拔出剑来,将剑鞘弃在旁边,双目清亮,正看着他。
烛光下,两人四目相投,再无须多言。
深吸口气,霍去病思量片刻,将手轻轻抚上七弦琴,低低沉沉的音律流淌而出,似一人漫步于山路之上,不急不缓,任凭林间落叶徐徐飘落身侧……
子青听着琴音,垂目静静而立,一动不动。
直过了半晌,众人不明何故,不免等得不耐烦。卫长公主料她是因不通音律,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合着琴音舞剑,嘴角嚼着一丝笑,等着看她出糗。
卫少儿观众人脸上,见刘彻也微微颦起眉头,暗自为子青心焦,正欲出言提醒,却见子青缓缓抬手,做了个起势……
不动则已,一动则全身皆动,剑招如流水般连绵不绝。
素日众人所观赏的女子宫廷舞剑,是将剑术与舞艺结合在一起,身法矫捷,飘逸潇洒,为得是赏心悦目。而子青从小到大,剑法自是练得纯熟,但于舞艺是半分也不懂,更不懂该如何做到赏心悦目,只懂得在琴音引导下平心静气,将自幼所习剑法从头至尾演练出来。
点、刺、劈、挂……
子青含胸,转腰,剑贴身而走,划出一道圆弧。双目只随着剑尖而走,专注之极。继而微仰头,翻腕抖剑,平剑在眼前环绕一圈,似拨云见月般。
霍去病也不看她,只专注在琴弦之上。
崩、绞、架、截……
剑尖沿臂同方向穿出,腰往前倾,同时挽出数朵剑花。伤腿作疼,她犹自硬撑着,背后冷汗直冒,手中的剑却未有片刻滞缓。
琴音似有所感,奏了个悠悠颤颤的尾音,毫无预兆,却又理所当然地结束了。
子青收剑,施礼。
殿上一片寂静,刘彻不发话,旁人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褒该贬。
154第三章昏礼(四)
卫青定定地盯着子青,目光几近凝固,这般剑法,他也曾在多年见过,惊鸿一瞥,惊采绝艳,却从此再未曾得见。
自古佳兵不祥,剑为杀人利器,世间剑法多为凌厉,而此套剑法之所以与众不同,便是因为它透着股悲天悯人,又或者是因为用剑的人有此心,连卫青都分辨不清。
时隔多年,未料到竟在此间再次得见,使剑者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身法腾挪间与昔日故人多有相似,他着实满腹惊异。
刘彻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又或者是尚未自琴音中回神,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你这剑法使得……可不像是去病教出来的?”
闻言,子青心中一紧,墨家剑法自然与霍去病素日所习剑法大不相同,自己竟忘了这层,只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遂答道:“这是家传的剑法,只是我使得不好,幸而得将军指点。”
刘彻半靠着,目光探究地望着她:“家传剑法?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爹爹、我爹爹是……”
子青陷入尴尬之中,不知该如何作答,说仅仅是乡野之人肯定是瞒不过刘彻,反倒给将军平添麻烦。
霍去病在旁插口道:“她爹爹靠卖艺为生的,陛下恕罪,她大概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街头卖艺……难怪这套剑法竟无一点杀气。”刘彻若有所思,转而轻笑道,“如此说来,你竟是从街上把她给捡回来的,市井之中,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霍去病笑而不语。
宫人将佩剑与七弦琴都取下,又依刘彻命令,在霍去病旁边另设一案给子青。
子青谢过圣恩,依命而跪坐下来,正压在伤腿之上,冷汗潺潺,暗自深吸口气,隐在袖中的手死死抠在席面上,脸上只不动声色。
侧目望她,虽然已是极力压抑,霍去病的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关切之色。
子青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这幕落在卫长公主眼中,无异于两人眉目传情,心中颇看不惯,怎奈碍于父皇在场,不敢造次,只轻轻哼了一声。
一时佳肴美酿尽由宫人端上,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珍用八物,酱用百。所用器皿,银口黄耳,金罍玉觞,无一样不是极尽奢华。子青以前就曾经听闻过,宫中一年的膳食开支达两万万钱,相当于普通百姓,而并未贫困百姓,两万户的家产。那么眼前这样一场家宴,大概便抵得上一乡百姓的家产了吧?
她看在眼中,早已胃口尽无,至于吃得是什么,她压根就未曾细看,更不消说细品。对此刻的她而言,琼浆珍肴入口,也是味同嚼蜡一般。
“父王,她以前既然是在街头卖艺的,定有许多市井间的趣事见闻,不如让她说来听听,逗个趣,引您笑上一笑,说不定还多喝几杯呢。”卫长公主朝刘彻道,只是逗趣是假,想让子青出糗是真。
刘彻点头许了,目光看向子青:“既是街头卖艺,定有不少见闻,可有什么趣事,不妨说来,让大伙都笑一笑。”
未料到圣上会有此一问,于此事霍去病又帮不了子青开口,不由地暗自为她心焦。
子青怔了怔,先放下箸,思量片刻答道:“回禀陛下,只有两件事,一喜一忧。”
“是哪两件事?”
“天晴,喜;下雨下雪,忧。”子青望着刘彻,答得极为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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