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瑾不置可否:“一时还谈不到那个吧。”
“皇上不愿东南只有徐家军,再建水师是早晚的事!”高芝庭肯定道,“没想到皇上相中的人居然就是你。”
陆文瑾淡然一笑:“军中除却徐党,不也只有我陆家了?”
高芝庭深然其言,又听陆文瑾道:“重建水师,也没有那么容易。朱宝良整顿海防,才刚是第一步,再往下就要打硬仗了。到底还要过了忠靖王这一关,才谈得到后面的事。”
听闻“忠靖王”三个字,高芝庭似不经意地和他对了一眼,望见那原本清明的眼底似燃起了一簇火苗。高芝庭心中了然,也就不再深谈,斟酒笑道:“如此说来,这几年你就都在京中了。这也挺好,大家多多切磋!”
两人又碰了一杯。陆文瑾忽道:“我入京几日,已听到一些不利的传言……他如今可安好?”
“你放心。”高芝庭笑道,“有机会时,他会想法子出来见你。”
陆文瑾从怀中摸出一个鱼皮袋子,里面滑出来一把珍珠,大的有如鸽蛋,小的亦有豌豆大小,光华璀璨,绝不是寻常铺面中那些俗品可以比拟的。高芝庭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是东珠。京中视为罕物,在北海那边倒不算难得。”陆文瑾解释道,“四年前他给我写过一封信来,说夜间难以入眠。”
高芝庭心想居然还曾通信,真是不要命了。
陆文瑾似看出了他的想法,淡然道:“十多年也就写过一封信,不曾让人察觉。我幼时听人说,珍珠可以安神助眠,遂攒了这些下来。高大人是见得着他的,烦你带去送给他吧。”
高芝庭应了一声,小心收了。又见陆文瑾偏着头,似朝着门口说:“我还有一桩心愿,要请高大人助力。”
“别客气,请讲。”
“当年我的性命……是琴督师救下的。”说到这个名字,他的语声忽然变得柔软起来,“我在军中十多年,总想着要报答救命恩人。可惜,琴家已经完了。听说琴督师留下的那位千金,如今在掖庭之中?”
高芝庭愣住了。这话要怎么讲呢?
“呵呵,据说是如此。”他打着哈哈道,“但我一个锦衣卫,也不知道其中底里。”
“哦。”陆文瑾似乎冷笑了一下,高芝庭忽然发现,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看自己,却盯着对面的一张门帘。高芝庭忽然悟了过来。
送走了陆文瑾,高芝庭悄悄回到原来的包厢,只见白发的老内官端坐如钟,笑吟吟地瞧着他。高芝庭一边摸出鱼皮袋子呈上,一边苦笑道:“好个精细人儿,公公你定是被他发觉了。”
郑半山道:“精细还不好吗?”
高芝庭道:“公公既与他有旧,方才何不出来相见呢?”
郑半山摇了摇头。他其实并未想好如何与陆文瑾面对,十多年来他自己并没改变多少,而当年的文弱不堪的孤儿已经脱胎换骨,人皆称其刚勇决断、心机深沉。依照他的脾气,还是躲起来先看清楚了再说。
高芝庭试探道:“郑公公,小陆将军问的最后那件事情,该怎么说?”
郑半山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下次再见面,你将实情告诉他就是。”
郑半山大致猜得出陆文瑾何以有此一问。想到琴家那些琐碎旧事,郑半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将东珠收起来,施施然起身。
“郑公公这就回宫吗?”高芝庭殷勤道。
“不,我还有点事情。”郑半山含笑欠身,算是跟他道别。
所谓事情,便是回宫的路上绕道同春药堂一回。老药师与郑半山是老交情,他将一把东珠捻在手里,对着放大镜看了半天,确定无毒无害,果是难得好物。“这样上好的珠子,都是夫人小姐们用来镶首饰的,谁舍得磨成粉吃了啊?你们宫里人也太阔气了。”
郑半山笑道:“若是好药材,当然是治病救人要紧,首饰物件又算得什么呢?”
杨楝少年时经历过几番变故,落下一些小病,时而五内失调,尤其不易安眠。他常年服药熏香,莫不是为了这个缘故。珍珠固然是安神的好药,但郑半山心里却觉得,陆文瑾存下的这一斛明珠似乎并不是为了这个。
这日早起下了一场大雨,太液池上烟水茫茫,白浪翻天。立秋将至,约莫下了一个时辰,看看雨势渐收,杨楝便叫人备马,自己却撑了油伞拖着木屐过玉带桥那边去了。
虚白室内清寂无声,支摘窗半撑了起来,斜风卷入丝丝细雨。素屏上订着一页页稿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如一行白鹤齐举羽翼。杨楝捉下了一页稿纸,看出来是青词,读了几行觉得颇有些眼熟,才想起这原是他自己写的。又随手翻了几篇,无一不是前几个月他涂抹了来应付坤宁宫的诗作。看来他叫琴太微照猫画虎,她就把猫儿全都描出来做花样子了。莫非每次填词,她都是对着屏风左抄一词右截一句地凑数吗?他瞧着屏风上隽秀如花的行行小字,心中无声地笑了半天。
琴太微没有品秩,身边伺候起居的只有两个小宫人,此时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杨楝轻轻踱进卧房里找人。因贪吹凉气,两幅罗帐皆高高挂起,只见那女孩儿蜷着身子,面朝床里睡得正酣。单纱里衣裹了半边雪白身子,一卷青丝一双纤腿都胡乱撂在芙蓉簟上,粉团团的足趾如猫爪上的肉垫,刚刚被他碰了一下,就猛地缩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