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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疏先留中不发。果然这只是个开头,礼部起了首,御史台就不能闲着了,紧跟着六科纷纷响应,奏疏如雪片般飞向乾清宫。起初还是含蓄地催促皇帝早拿主意以安人心;而后就有人直接逼问庶长子何时入驻东宫,接着又有人弹劾杨樗母家杜氏种种积弊,道杨樗荒唐愚鲁难就大任;当然也有人替皇帝说了话,将眼下皇次子与徐家议婚之事联系起来,称这些催促立储的臣子统统为居心叵测。
    闹到这份儿上,连徐党也不得不出来说话了,徐功业远在杭州亦上了个奏疏,先是诚惶诚恐地剖白一番,表明自家坚守潦海绝无二心,又称联姻事为长辈主意儿女情分,最后归结到立储上,建议皇帝尊重祖宗家法,不必受臣子的议论干扰。
    皇帝冷笑着将徐功业的奏疏掷到地上。祖宗家法?看来杜家和徐家早就勾兑好了,按照祖宗家法来,太子不是杨樗又是谁?
    八月十五之前奉天门听政,皇帝命司礼监掌印太监吕义将徐功业的奏疏念了出来,请大家议一议。起先众人有所顾忌,皇帝小小地摆了一回威风,方才渐渐有人敢于大声说话。如此吵吵嚷嚷直到晌午,所说的也还是那些车轱辘话。皇帝听得头大如斗,他不可能向徐党屈服立杨樗为太子,然而他所倚重的那几位内阁学士,却也拿不出有力的反驳来。
    唯一让他觉得好笑的是,有几位年轻的翰林咬定要以嫡长子为储君,这一派的起首一个正是新科状元冯觉非。虽是迂腐的陈词滥调,无奈反驳他的人却是没有办法,纵有再大的胆子,也只敢说皇长子“混沌未开”,哪能直说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呢。如此一来,俨然把支持立储的人,生生分成了“立长子”和“立次子”,弄得几位铁杆徐党哭笑不得。
    最后,连谢凤阁这样的和事佬儿,也被拖出来表态。谢凤阁身为皇三子的外祖父,这种讨论原该回避,只是皇帝也顾不得这些了。谢凤阁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一个好主意:“当年太宗皇帝因仁庙素有足疾,亦曾斟酌多年。后皆因皇孙天资聪颖,遂正了仁庙的东宫位。陛下不妨效成祖皇帝故事,多看几代。待几位皇子皆育下孙儿,再作定夺不迟。”
    谢凤阁无非是帮着皇帝拖时间。然而,此言一出,朝堂哗然。谁都知道成祖皇帝迟迟不立储,才引发了后来的“三王之乱”,若不是那个聪明的皇孙手段厉害,即位后立刻平乱削藩,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只怕就是那个汉王的后人了。皇帝听了这不着调儿的话,差点气个倒仰,半天才恨声道:“谢卿的主意固是不错,只怕朕没有太宗皇帝的福寿,等不到孙辈出生的那一天呢!”
    此言一出,所有的争执都不得不停下了,奉天门下齐刷刷跪了一地,山呼万岁,涕泪交加。这一日的争辩也就算不了了之,皇帝吩咐散朝休息。
    谢凤阁自是吓得两膝颤颤如筛糠,一直跪到人都散尽了,才见太监吕义施施然走来。
    “陛下说了,谢大人快起来,天凉啦。”
    皇帝终究不能跟自己的表兄太过为难。谢凤阁朝着内廷的方向叩首谢恩,方抖着袍子起身。吕义俯在他耳边道:“陛下说了,今日人多,吵得他火气大,未曾听清大人的意见。请阁老回家去,再好好写个本子上来。他要仔细看看。”
    这是明着要他们拿主意了。谢凤阁回到家中,气色甚是不佳。沈夫人早已向谢迁打听清楚,当下母子二人一同到书房里来。
    谢凤阁正对着一张空白稿纸发呆,沈夫人一见这模样就跺脚:“老爷平日里何等英明,今天怎么说出这种糊涂话?咱们娘娘的孩子还在襁褓之中,那两位可都到了议婚的年纪。等娘娘有了孙儿……”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谢凤阁喝道,“这也是你能够议论的?”
    沈夫人满面通红,争辩道:“我妇道人家是不懂,我只知道自己女儿在宫中过得艰难。老爷只知道明哲保身,一味退让,岂知这不是你退让了别人就会放过你的。三皇子一出生,咱们家……”
    谢凤阁烦躁地摆摆手。
    沈夫人高声道:“老爷,咱们家可是第一个没有退路的!”
    谢凤阁怫然:“当年让女儿入宫的是你,教我被同僚嘲笑贪慕富贵、背信弃义,如今说没有退路的还是你。早知有今日,你当初又何苦来!”
    “是我逼着女儿吗?”沈夫人泪流满面,“哪个做娘的舍得把心肝宝贝送到那深宫里……”
    谢迁见母亲垂泪,连忙扶了她坐下,又捶背又倒茶。谢凤阁亦觉尴尬,遂掉头问儿子:“今日你亦在朝堂上,其中脉络可曾清楚了?”
    谢迁沉思道:“陛下的心意自不用说。但目今两位皇子俱已及冠,是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依你看如何呢?”
    谢迁道:“不若……先封王?”
    谢凤阁想了想,微微点头。
    沈夫人亦是见过世面的世家闺秀,心中盘算了一下也就明了。同样是“拖”,这个主意要冠冕堂皇多了。她不觉嗔道:“你既有好主意,朝堂上怎不说出来,也好帮帮你爹。”
    谢迁赧颜道:“却也不是儿子自己想的。原是散朝后听翰林院的几个同僚私下嘀咕了几句。”
    谢凤阁苦笑着摇摇头。然则不管怎样,有了封王这个想法,奏疏就好写了。他舒开眉头写了两行字,又道:“夫人先请回吧,迁儿留下来帮我看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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