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容冷峻深邃,浓长的睫毛遮掩着流金的瞳孔,身上半披着一袭黑色外袍,露出一片伤痕密布的结实胸膛,波浪般起伏的乌发用螺金锦带束起。他漫不经心又冷漠不语的样子活像一只高傲的猛兽,雍容卧在锋冽的冰雪中。
苏雪禅的目光难掩欣赏和爱恋,一颗心也囫囵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咽了咽嗓子,低声唤道:“龙君。”
黎渊漠然:“坐,说说你的要求。”
苏雪禅酝酿了一下措辞,方鼓起勇气道:“我恳请龙君,希望您能出手威慑不死国,让其知难而退。”
“哦?”黎渊抬起眼睛,虽然还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听起来,青丘倒是与此国神人渊源颇多。”
“是,”苏雪禅苦笑,“不死国人丁凋零,垂涎我青丘子嗣许久……龙君此次出手解围,雪禅感激不尽,但神人素来蛮横无理,他们奈何不了您,怎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所以……你这是在向我问责?”黎渊两指一松,将一枚雪白棋子清脆摔在棋盘中间。
他微眯着双眼,语气喜怒不定,苏雪禅浑身一凛,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这头浑身逆鳞的龙神。
“在下岂敢!”他急忙站起,对黎渊躬身道,“只是……只是希望您能……”
殿内的空气缓慢流动,好似在一瞬间化成了什么凝滞粘稠的液体,苏雪禅汗如雨下,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恰当的措辞。
黎渊冷冷地盯着他。
“……只是希望您能出手相助,”半晌,他终于泄气,“神人势力日益庞大,不断有妖族属地被点滴蚕食,沦为其奴役下部……在这个当口,就是青丘也要避其锋芒,自敛羽翼……”
黎渊讥笑一声:“仅过千年,昔日在逐鹿大地上争雄的妖族就已经懦弱畏缩成了这个样子……”
苏雪禅如刺在背,他想要辩解,但最终只是沉默。
良久,他方听见面前的男人道:“也罢,我伤势未愈,妄动元气也不是明智之举,你可以住在这里,期间神人若是有动作,你随时可向我转述你族的消息。”
苏雪禅心下一松,知道这便是及其宽厚的条件了,他如释重负,带着点隐秘细微的欣喜道:“多谢龙君恩泽。”
第9章 九.
是夜,繁星如雨,万里无云。
苏斓姬手中拈着一柱紫檀香,背对苏雪禅站在窗前,窗外就是那树几人合抱的天青玉兰,馥郁芬芳,繁茂似雪。
“不知母亲深夜唤孩儿前来,所为何事?”苏雪禅好奇问道。
“母亲在占问鬼神,”苏斓姬转过身来,将轻烟袅袅的檀香放在他手心,“明日,你就要去东荒海了,现在去给你生母上柱香吧。”
苏雪禅虽感意外,但还是走到内室,撩袍跪下,认真将线香植在小巧古朴的香炉中。
“世事真如沧海桑田一样变幻难料啊,”苏斓姬倚着窗棂,望着繁星苦笑,“若是千年之前的浩劫不曾出现,妖族不至于落败,神人不至于嚣张至此,你也不必离开青丘,住到水族的龙宫中去。”
苏雪禅不禁抬头看着她:“母亲此话何解?”
苏斓姬定定看着他,好似在透过他在看一个别的什么人,“大劫的真相,现在已经鲜有人知晓……”
——天际发出一声遥远的轰鸣,浓云渐渐在其上拢聚。
她目光一沉,挑起的眉梢如刀锋利,眉宇间亦凝起一股倔犟的狠劲,她缓了缓,继续开口道:“当年应帝为何入狱千年?圣人在背,一时强盛的妖族为何现在大多流离失所,作他人婢?神人何以逃脱寿命束缚,高高在上,以万物生灵主宰之面貌同|修道者一般攀登天梯?”
——闷雷砉然炸响!
苏雪禅难掩内心的恐惧,大喊道:“母亲!”
苏斓姬额上青筋跳动,她猛地转身,在狂乱无序的大风中,她背后隐约现出九尾朦胧飞舞的影子,尖牙亦暴怒呲出:“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只是想让她唯一的儿……!”
——九天之上的雷光将整片青丘映照的有如白昼,金蛇狂舞,吐火施鞭,列缺一声霹雳!
苏雪禅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臻臻!”苏晟破门而入,在咆哮中化为巨大的原型,纷乱九尾张开如扇,全然拢住了天雷下的两人!
少顷,雷声方歇,苏晟的狐尾亦渐渐松开。苏雪禅茫然四顾,宫室摆设乃至地砖草木皆无一损坏,唯有苏斓姬院落里繁茂的天青玉兰在瞬间枯死成了一树朽木,纷扬花瓣摇曳着燃烧的雷火,都在残风中瑟瑟发抖。
苏斓姬鬓发蓬乱,靠在苏晟的狐尾上捂住了脸。
“母亲……”
“母亲没事。”她深深地,断断续续地吐息,认命一般道,“是母亲太过冲动,连累了你……”
苏雪禅急忙道:“没有的事!您不过是……”
“好了,”苏晟保持狐身,口吐人言道,“你且去歇息吧,明天不是还要去见应龙神?”
苏雪禅还有些放心不下,他见苏晟用雪白柔软的狐尾包裹住苏斓姬,低声同她说着话,于是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满腹疑惑,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寝殿。
行走在应龙宫中,苏雪禅脑海里依旧回响着苏晟告诫他的话:“无需担心,你母亲只是思虑太过。”
但现在想想,自从他前往龙首山见过应帝之后,母亲的反应好像就一直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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