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脂看向苏雪禅,目光中饱含担忧。
“六对一,纵是兵主在世,也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个局势吧,”不廷胡余笑吟吟道,“你埋伏在应龙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雨师笑了起来。
她在此前的神情一直懒散而傲慢,哪怕面对的是舍脂的绝世容颜和幻身魔音,她也从未紧张过半分,一直游刃有余,坦然自若。可此时,她却一扫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高傲,目光灼灼发烫,眉宇间也凝聚起了近乎于狂热的期盼。
“主上是不可能一直沉睡的,”她高声道,“这天下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君临和践踏,帝位仍然空悬,而我等手捧冠冕,已经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了!”
黎渊睁大双眼,龙瞳中流露残忍的恶意,他缓缓道:“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心脏是被我用右手一把捏碎的,身躯也消逝在了洪荒大地上……难道这一切不是你亲眼所见吗,雨师?”
他这话问得太狠,也太毒,雨师的脸孔骤然扭曲,她捂住心口,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在场所有人尚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化作一道霹雳白光,倏地向一旁站立着的苏雪禅伸手抓去!
“住手!住手!”
在一片哗然中,苏雪禅只能听见舍脂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他看着面前雨师从凶狠徒然转变为不可置信的神情,胸口间却蓦地传来一阵奇异凉意。
他愣怔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数百年间无波无澜的时光,青丘山中遍谷桃夭,东荒海面明月东升,如雪菩提落满宫廷的飞檐,似玉繁花覆尽昆仑的山巅……
他摇晃着酒瓶,踏在一地月光上,将一腔心事诉与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人,如飞蛾扑火样可悲可笑。
一把漆黑如夜的长刀,从后洞穿了他的右胸,正正钉在他身前雨师的心口中。
“心绪不宁,你的动作就容易被人看穿,”黎渊低沉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犯下如此大忌,当真愚钝不堪。”
雨师喉间咯咯作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黎渊,唇边咳出一口浅淡的血色,她艰难道:“怎么会……你怎么会……”
黎渊冷漠地挑起唇角:“你以为我会有多在乎他,多在乎一个寡廉鲜耻,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子?千年过去,你越来越蠢了,雨师。”
剧痛入骨。
苏雪禅呵出一口寒气,口鼻里溢下的鲜血一滴滴打在衣襟上,落在无尽摇晃的大海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缓缓呼吸,压抑皮肉骨血被一刀撕开的痛苦,他清澈温润的眼睛倒映着整个阴沉昏暗的苍穹,在如大雪纷扬飞逝的过往中,他的灵魂被这一刀狠狠击碎,心与爱也都尽碎了。
雨师的脸孔剧烈颤抖,她浑身痉挛,四肢都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皮肤亦呈现出透明的羽解裂纹,鲜血堵在她的喉间,可她仍然面容狰狞地笑出了声:“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应龙……你……生来就是……痛失所爱的……命运……”
犹如琉璃破裂时发出的轻响,雨师在刹那间分解成千万片随风飘逝的光点,一路盘旋到阴云洞开的青空之上。
黎渊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就手拔出捅在苏雪禅右胸的刀锋,任由他踉跄跌坐在云端,赤血喷涌而出,濡湿竹青色的衣衫。
“龙君……”苏雪禅艰难地捂着伤处,泪水顺着脸颊长流,“你……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把一颗鲜活炽热的心双手捧送给你,你为何要把它厌掷于地,还用刀尖摧折?
我爱你……我说我爱你啊……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怜悯之情吗?
黎渊漠然道:“前事既往不咎,尽皆由此刀了结。”
“别再让我看到你。”
苏雪禅面如金纸,双目阵阵发黑。黎渊的的长刀乃上古遗物昆吾雀,雀取“龙雀”之名,刀刃纵横四海神州,戾气遮蔽九霄乾坤,施展起来,就如子夜降临人世,昔日的兵主蚩尤就是被此刀剜心,如今哪怕它收敛了恶煞之气,那刀锋的力度也不是苏雪禅一个未修炼出九尾的狐妖能承受的,他只觉永无止境的冰冷和剧痛从伤处蔓延而上,贪婪吞吃着他心头所剩无几的热度,令他全身上下都开始觳觫发抖,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是模糊不清的,唯有血液在脑海里轰涌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你也太狠心了!”舍脂不知所措,“他……他不是喜欢你吗,难道喜欢也有错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见黎渊将寒如刀意的目光递过来,罗梵将手轻轻按在舍脂的肩头,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
“公主多虑了,”黎渊冷冷道,“狐族是最惜命奸滑不过的种族,这位大王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你要为他忧心,那才叫多余。”
舍脂张口结舌,不廷胡余皱着眉头,唯有寡言少语的禺虢在此时沉声开口道:“雨师虽身受重创,但此事恐怕一时难以善了。”
弇兹道:“也不知道九霄之上那群酒囊饭袋对此事了解多少,昆仑金母又闭关不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敌暗我明,也只能如此了!”
眼见黎渊就要转身离开,苏雪禅的骨髓都在昆吾雀的寒刃之下瑟缩发颤,伤处也不住流血,但他还是不管不顾道:“龙君……黎渊!”
黎渊的脚步一顿,四方海神和舍脂都不由看着他,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痴心妄想的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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