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依言上前,将手中的信递予说话的女子,女子摸了摸光润封皮,扬眉道:“咦,怎得没有印玺加盖?”
“是不是印在里面了?”一人道,“那位殿下初来乍到,怕是不太了解九天书信往来的规矩罢。”
女子踌躇了一下,到底不敢私拆寄给望舒的信件,不禁犹豫道:“这可如何是好?”
望舒素日宽和,即便有宫娥犯了错处,也不会施以什么严苛的刑罚,因此,一位宫娥轻声道:“不如就打开看一眼,想必望舒大人也不会多加责怪。”
女子进退两难,既不好玩忽职守,将一封未经验明的书信放进望舒的书房,也不敢擅自退回这封据说是来自应龙宫的信,最后索性咬牙道:“算罢,就看一眼,大人就算责怪,我也无话可说了!”
谁知她刚一上手拆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股妖风打着她的耳畔擦过,她一个不稳,那墨迹斑斑的帛页便呼啦一下翻进了桥下的溪水里,逐渐洇开了一片。
“天要亡我!”那女子叫苦不迭,众人亦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广寒三十三天的水乃极寒弱水,自然与凡水不同,待她们七手八脚地跳下小溪,将书信捞出来之后,旁的都还好说,依然能看清字迹,唯有印玺处被墨痕浸得模糊不清,就算吹干,只怕也难以复原了。
仙娥们互看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苦兮兮的神情。
清晨,望舒驾驭月车,一回到主殿,就见殿前侍候了一群低头不语的宫娥,为首一人看到他回来,急忙奔到眼前,如实向他说明了书信的事。
“小殿下私自给我寄来的信?”望舒疑惑地抬眼,“湿得严重吗?”
“回禀大人,不严重的,就是应龙宫的印玺被墨染了一半……婢子们……”
“拿给我看看。”望舒道。
信件很快就被呈上来了,他展开帛页,上面传来几许微不可闻的草木气息,清澈明润,一如那个温和的少年。
是他没错。
望舒微微一笑,见那些侍女还胆战心惊地立在一旁,于是挥了挥手,道:“好了,都下去吧,打湿了一点,不碍事。”
侍女们心里是如何松一口气的,他现在已经无暇在乎了,他望着信纸上的内容,目光已经产生了些许变化。
“……前日一别,观君面相有恙,唯恐不祥之兆……”他眼皮一跳,“……今夜约见?”
望舒皱起眉头,转脸看着远方纯明无暇,空净澄澈的苍穹,眼神中涌动着旁人难以揣摩的深意。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其下汹涌澎湃的阴云惨雾,尽是一群蠢蠢欲动劫难,不安好心的祸殃。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 .
黎渊拿到帝鸿氏传召的旨意时, 苏雪禅还在书房里翻阅古籍,全神贯注地做着批注。
不知是出于对苏雪禅处境的顾虑,还是黎渊野兽一样的直觉感应到了什么,他始终不愿意告诉苏雪禅第三个条件的具体状况,任由苏雪禅百般软磨硬泡,猜测套话,黎渊依旧岿然不动。苏雪禅也不敢将话里的企图显露得太过, 唯恐黎渊起疑,只有把自己泡在书堆里,期望那些古老的典籍能给自己指点一下迷津。
唯独一点, 黎渊本来就与他寸步不离,在出了他被封北猎暗算这一事件后,如今更是黏得紧。稍微分开一会,便要进来瞧瞧他在做什么, 后来,苏雪禅委实不堪其扰, 唯有和他约法三章,让他只能一个时辰找自己一次,黎渊虽然不甚情愿,看到苏雪禅侃然正色的神情后, 还是勉强答应了。
苏雪禅手中拿着一卷金石镂刻的竹简,正艰苦地阅读着上面生涩的文字,一旁还摊着一本对照古籍语言的辞典,黎渊走进来时, 他额头上已经微微见汗,丝毫没有听到衣袍拂地的声音,还是黎渊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才恍然惊醒,受惊了一般扭头看他。
“怎……”嗓子干涩,他忍不住咳了一声,“怎么了?不是说一个时辰……”
黎渊举起手中玄锦作底,金线刺绣的旨书,目光沉沉,甚至隐约带着一丝不悦的怒火。
“帝鸿氏传召。”
苏雪禅一怔,不禁重复道:“帝鸿氏传召?他召你做什么?”
“不是召见我,”黎渊道,“是召见我们。”
苏雪禅更懵了。
他瞅着黎渊,活像是还没从书本中回过神来一样,这些天以来的困惑终于在今日达到了顶峰,他转过身去,将竹简妥善安放回原处。
帝鸿氏何时传召过他?在前世的记忆里,他从未与帝鸿氏正面交流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指名召见过自己。他这些天一直在细细回想,无论是娲皇在南柯海旁劝阻他的话语,还是封北猎出现了偏差的梦境,亦或是黎渊对他言明的三个条件,现在帝鸿氏突如其来的召见……无一不充斥着异样的剥离感。
娲皇说已经发生的结果不可更改,可她展示给自己看的前世记忆却与现在发生了微妙的偏差;黎渊说已经发生的结果不可更改,但他却立即就告诉自己改变的三个条件……
他遍寻古籍,无从寻找时间的奥秘与突破轮回的关窍,然而他心中清楚,两条并行轨道上前进的马车,有一辆,已然驶离了原定的规划。
“黎渊。”他轻声唤道,“……我问你一件事。”
他站在高大的落地书柜间,雪白的面容上落了一线从层层阻碍中流泄出的阳光,犹如洒落的一道金线,点亮了他原本就澄净清澈的眼瞳,黑檀雕就的魁梧立柜就像重重山峦,围住了他这泓不知所措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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