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刻,黎渊忽然觉得他变小了,就像一把钥匙,一个行走在苍茫原野上的旅人,在漫长的踽踽独行中追寻着终焉大门的锁孔,永恒时间的答案。
“你是……怎么知道那三个条件的?”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祈求地望着黎渊,“告诉我吧。”
黎渊没办法拒绝他用这种眼神说出的请求。
他望着莫名固执的爱侣,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低声道:“为何要对此事坚持至此?”
他叹了口气,道:“这只是一个猜想。”
苏雪禅吞了吞沙哑刺痛的喉咙,闷不做声地伏在黎渊怀里,嗅着他身上清沉深邃的气息。
“早年圣人论道,众仙旁摩。有一位圣人看见下方尘世中的纷扰,于是提出了一个几近天方夜谭的问题。”
“他说,‘一啄一饮,絮果兰因,众生皆因不可圜转的抉择而陷烦恼喧阗,若有一道,能回溯时光,改换起始,能否令众生如意,解脱孽障?’ ”
苏雪禅立即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且不说人这一生做出的抉择有多少,就说“如意”二字,又能有多少人可以从永不满足的欲壑中脱身?
黎渊一下笑了,他轻轻揉着苏雪禅乌黑光润的长发,点头应道:“是,所以才说这是天方夜谭。但时值洪荒众生刚接触修道的概念,如果可以如他所说,找到回溯时光的方法,斩断红尘俗世的业障,相当于建立了一个立地登仙的捷径,因此,在当时也引起了一阵广泛讨论。”
“这三个条件,就是当时做出的设想吗?”
“没错。”黎渊点点头,“只是第一个条件,需要一位圣人为你保驾护航;第二个条件,大功德又不是街上叫卖的白菜,随随便便就能捡上一颗;第三个条件更是无稽之谈,什么才算关键人物,让他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处?当中曲折荒谬,好似镜花水月,倒不如老老实实修习大道来得踏实,因此现在已经没有人提起了。”
苏雪禅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钥匙断在了错误的门锁里,旅人望见的终点也只是无谓的海市蜃楼,他还需继续跋涉。
他闷闷道:“好吧,我知道了。”
他仰头看着黎渊温柔的璨金色眼瞳,强打精神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听了他的问话,黎渊的神情却蓦地沉了下去,他的目光如一线锋利的寒刃,不动声色,瞥过被他置于一旁的玄锦帛书。
“不,你不去,就待在家里。”
苏雪禅意外抬眼:“为什么?”
但黎渊不愿再说下去,他的眸光如海暗沉,翻涌着一腔郁郁的杀意,挨着他的胸口,除了平稳的心跳,苏雪禅还可以隐约听见昆吾雀在刀鞘中突突跳动的锋错声,金戈喑哑,危机起伏。
苏雪禅一下子反应过来,帝鸿氏召见他们是为什么事了。
“他知道封北猎藏身东夷,”苏雪禅道,“那他召见我们,就是为了我身体里的蚩……”
“嘘。”黎渊伸出长指,按在苏雪禅的唇珠上,也将他尚未出口的话压在了舌尖,“别说,也不要提一个字。”
苏雪禅可以看出来,他正忍耐着满腔的怒意,但那怒意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帝鸿氏,对着九天之上的众仙,甚至是对着他自己。
苏雪禅胸口以龙心血封住的东西,稍微了解一点逐鹿之战的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底牌——哪怕这张阻止蚩尤复活的底牌前盘桓护卫着黎渊这头择人欲噬的恶龙,可当真动乱四起,黎渊又能抵挡以帝鸿氏为首的力量多久?
在烛九阴让他看到的记忆里,黎渊强行将他带上不周山,想要他远离这场需要自己陨落才能结束的劫难……他曾经以为这单是黎渊的私心,可现在看来,未必没有帝鸿氏暗中的推波助澜。
一个因为纵容部下而导致战争爆发的帝王,一个急于弥补自己过失的君主……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又岂是旁人能够揣测到的?
想到这里,他反手拽住黎渊的衣袖,坚持道:“带我一起去吧。”
黎渊正欲断言拒绝,就听苏雪禅接着道:“我明白帝鸿氏想要什么,可这不是逃避就能躲过去的事情。若能伏诛风伯雨师,那便是皆大欢喜,但如果不能呢?隐患一直都在,对我而言的危险也会一直在,与其这样,不如带上我,让我和你一起走。”
黎渊的瞳孔里颤过一丝波光,很快便消弥无形了,他低声道:“……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雪禅莞尔一笑,心中却是苦涩至极,因为他明白,风伯雨师是不会现在就结束他们的使命的,自己终究要在这一世离开他,投向死亡的怀抱,“我又不傻。”
见黎渊的面色依旧僵滞不虞,他忍不住搂上黎渊的脖颈,像什么都未发生那般笑嘻嘻道:“好嘛,带我去吧!也让我上九天金銮长长见识,行吗?”
他握着黎渊关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面还留着常年持刀的薄茧,他的手掌不如黎渊的大,却能与他十指相缠,密不可分地将肌肤与热度融在一起。他握着这双手,一下一下,都像捏在黎渊的心尖上,“行吗?”
黎渊瞪了他许久,极地巨兽,逐鹿千军,他都能丝毫不惧地横扫践踏而过,但一望见眼前人笑起来时唇边露出的小小漩涡,他便心颤手软,唯有丢盔卸甲,败走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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