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猎乍然听见这恨意十足的喝骂,手臂下意识一抬,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但当他看见半空盘旋不休的山河社稷图后,不由松了一口气,歪头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应龙宫的菩提殿下啊……小殿下怎么被关在这里?”
苏雪禅怒意上涌,几乎将眼瞳都染出了暴戾的血色,他咬牙道:“是你……你害了望舒,是不是?昔日蚩尤毁于盘古脐,你本来深受其害,却依旧用至秽之力害了望舒,我现在倒当真相信有一报还一报这回事了!”
封北猎眸光一沉,嘴角上扬,依然勾出了一个笑意盈盈的神情,道:“小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罢,待吾王归来,玉京改头换面之日,少不得也要让应龙也尝尝剜心而死的苦楚罢了!”
现在和他争辩这个又有什么用?苏雪禅一把抓住山河社稷图上的结界,不顾那带有攻击性的神力将自己的手掌灼烧得赤红一片,单刀直入道:“你知道多少?”
封北猎眉梢轻挑,抬眼看他。
“我问你知道多少?!”苏雪禅怒吼道,“这会还有什么可遮掩的?你让羽兰桑假扮成我的样子,引得望舒前去,然后杀害了他,栽赃嫁祸给我和妖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后世的事情?!”
封北猎的面上似有意外之色闪过,他看着苏雪禅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的脸孔,歪头笑了一下,颔首道:“不错,不错,小殿下当真是很聪明的人,知道一点,就能从前因后果里推测出大概的事实,只可惜,你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在空旷的寝殿中踱步几圈,抬头凝望着苏雪禅道:“说起来,这还要托小殿下的福。如果不是你,我也做不成这番事业,更不能未卜先知,准确预测到每个人的反应……”
封北猎的手腕上坠着一枚浅青色的玉壁,他轻抬手指,拨弄着上面垂下的细密流苏,苏雪禅只觉心口绞痛,愤怒的热浪近乎化为实质,把他的眼眶烧成一片通红,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就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墨色缠绕中,他的手掌颤抖,身体也在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是望舒?他与你们无冤无仇,他完全是无辜的!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封北猎笑了。
他这种人,似乎天生就对他人的痛苦乐见其成,见苏雪禅恨得就差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了,他才不慌不忙地道:“这种事情,难道小殿下想不到吗?”
“——千年后的时空,根本就没有望舒与羲和的存在啊,否则,烛龙怎么会那么快地夺回日月的控制权呢?”
苏雪禅如遭雷殛,双目空茫地死死盯着他,明明仇恨就快要将他烧毁、烧垮、烧成一摊灰烬了,他浑身上下还是坠入冰河一般的寒冷,甚至冷得他打起哆嗦,手脚痉挛。
“好了,现在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呢?”封北猎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一时间倒提不起什么撩拨逗弄的兴致,而是拿着玉壁,朝寝殿后方走去,“帝鸿氏将你牢牢抓在手里,无非是觉得你身体里有一枚昆吾箭镞,可以为他所用罢了……当真愚蠢至极。”
“你……”苏雪禅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封北猎轻轻一笑,头也不回道:“自然是趁着帝鸿氏被牵绊住的时候取回太杀矢啊!这场闹剧到了现在,也是时候告一段落啦。”
苏雪禅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攥着流照君剑柄的手掌甚至生生硌出了绛紫的血痕。他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能,如此没用,被困在山河社稷图里,连出去和他拼命都做不到……
他蓦地顿了一下,忽然直觉有哪里不对。
……是了,从封北猎走进宫室的那一刻,就有一股违和感隐隐约约地纠缠在他身上,他忽略了什么?
这时,只见封北猎手中的玉壁发出断断续续、时强时弱的灵光,在灵光放射到最强烈的那一刻,他轻笑一声:“找到了!”
语毕,喉间清啸如剑吟,掌中变化风龙万千,朝其下狠狠轰去!
烟尘弥漫,无匹威压在那一瞬间穿透九霄,这把力可弑神的大弓居然能发出类似猛兽的滚滚吐息,宛如一条活龙,在封北猎手中大放光华!
“如何?”封北猎轻笑道,“好好看着罢,太杀射日——”
在这个电光火石的刹那,苏雪禅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态度,封北猎对他的态度不对。
倘若他真地完全看透自己的记忆,看到自己舍身诛杀蚩尤的画面,又岂能容忍自己活到现在,还对自己做出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他提到钟山,提到烛龙,可紧接着钟山之后,就是他衣衫破碎,露出心口烙印的场景,光凭这一幕,封北猎就要好好思索该如何尽快除掉自己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没有看全!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封北猎虽然看见后世发生的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完全看完,所以他不知道千年后那个蚩尤的结局,也不知道因为轮回的因果,蚩尤注定要死在自己手中的……
这么说来,还有一线希望!
他紧绷的心弦好不容易放松了些许,就听下方的封北猎从颈间挂着的吊坠上拽下一枚乌黑无光的箭镞,低低笑道:“好好看着罢,这射日的场面,可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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