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问卜被无形的外力强行中断了。
黎渊目光沉沉,盯着面前很快就被燃烧殆尽的星图,这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瓣晶莹冰凉的雪花,在残焰稀薄的光线中上下翻飞,掠过黎渊的脸侧,无声无息地消融在黑暗里。
“……西王母?”他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前方。
但不再有人给他回答,他能听见的,只有半空声如奔雷,激湍翻腾的魂灵,络绎不绝地冲入硫火与浓雾之中。
他现在唯一焦心的,就是菩提的安危……
混沌失衡,上界还会发生何事,一切都是不详,他怎么敢让菩提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能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黎渊的神情坚如磐石,他缓缓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现出额上昂扬锋锐的龙角,龙瞳流转如世上最炽烫的岩浆!
而此时,身陷囹圄的苏雪禅还不知道黎渊在黄泉下做出了什么惊人的决定,他盯着那个半人多高的窗口,嘴唇颤抖,就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羲和被一箭穿心,西王母则用昆仑力保太阳,但却被天雷降下刑罚,身死道消……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也迷茫了。如今大地满目疮痍,战火遍野,妖族死伤不计其数,造成这一切的羲和虽然未死,但也是重伤难治,把一切搅和破坏成这样,难道就能如封北猎的意了吗?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的瑶池绮宴,苏雪禅都不止一次地看见西王母。无论何时,这位至高的女神皆是端坐高位,用苍白修长的手掌轻轻摩挲座下一头虎豹的皮毛,眼神高旷万里,看的是无垠天下。这样一位神明,怎么会因为阻止金乌陨落,就死在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刻?
“我知道啦……”苏雪禅不再愤怒了,视线里接连不断的死亡几乎浇灭了他、击垮了他,现在,他的心中除了悲哀,还生出一丝恐惧的茫然,呆呆地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闭上眼睛,疲惫地点点了头,“我终于知道啦……”
他又轻又缓地叹了口气,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顺着他的叹息坠落眼眶,在微张的嘴角渗开一片,甚至令他隐约尝到了咸涩的苦味,“你……你骗了我……什么南柯海,什么因果轮回,什么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可更改……你只不过是不想我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变它罢了……”
他说着,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在水墨荡漾中拄着流照君,向前踉跄着走了数步,最终扑通一声,跪在了帝鸿氏为他打开的窗口之前。
“蒙住羲和的双眼,让她看不到望舒死亡的人,是您吗,陛下?”
若是殿外还留有残余的金甲神人,定会认为苏雪禅这句自言自语的问话是在质询帝鸿氏,然而,唯有他和那位无处不在、无事不知的圣人明白,他这句话是在问谁。
“愤怒烧干了她的理智,也让她忽略了危险……您的意思既是天意,天让羲和死,她怎么能活?可西王母却逆天而行,为羲和挡下了致命一击,所以死的人就变成了西王母……是吗?”
苏雪禅笑了起来,四周万籁俱寂,唯有眼前的窗口还在映照着下界的纷乱景象、熙攘人声,“帝鸿氏的私心,羲和的软肋,望舒的良善……甚至是封北猎的工于心计、毒辣狠戾,黎渊的爱,我的宿命……全部在您的指掌设计之中,可怜封北猎,还以为他是蝉后螳螂,却不知那树梢上的黄雀,站得比他更高,看得比他更远……”
被封北猎破坏过的金殿空空荡荡,连余音的回响都显得空旷寂寥,他不笑了,只是定定看着下界的画面,低声道:“……那就来罢,陛下。看看我这枚棋子的命,黎渊的命,究竟能不能为你所肆意摆布!”
下界,围绕昆仑的漫天金仙齐齐垂目,为西王母的离去哀悼片刻,句芒神情低沉,见帝鸿氏还只是呆呆地攥着西王母袍服的一只袖子,只当他是在乎同僚之谊,不由道:“陛下,生死大道,就是仙人也无法避免……”
“芒神所言甚是。”一旁银发白衣的冬神玄冥亦道,这一春一冬,暗含四时轮回变化的真意,也是他们担忧帝鸿氏会陷入心魔,因如此说,“滴水入瀚海,吹息入狂风——由生中来,由死中去……不过是一段结局注定的旅途。”
帝鸿氏的手掌微微发抖,他抬头看着远方灰云滚滚的天空,不发一语,终于放开了手中洇着血迹的厚重衣料。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重建大地,抚恤妖族……”
“——你们现在的当务之急,真的不是自保吗?”
苏雪禅蓦地抬眼,众仙惊诧回身,不为其他,只是那个声音实在太过耳熟,甚至耳熟到了令人憎恶的程度!
封北猎双手揣袖,衣袍飞扬,背后背着一把杀意古朴的大弓,羽兰桑一袭紫衣,面无表情地立在他的身侧。
在逐鹿之战后,这还是第一次,风伯雨师能一同站出,明目张胆地面对九天金仙!
星火燎原的大地上,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出许多小如蚊蚋,密密麻麻的东夷族人。
帝鸿氏手中奉天神印疾速运转,诸仙法宝也都高高祭起,对准了那面色如常,坦然自若的两人,“战败贼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来孤面前送死!”
“果真如此吗?”封北猎的脸上笑意晏晏,即便漫天霞色熠熠、紫气萦绕的法宝威力足以碾碎他和身边的羽兰桑上百次,也看不出他丝毫的惧意,在交织如网的灵光中,他轻抬双目,看了一眼太虚上惨淡晦暗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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