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凝聚在仙人的手臂上,汩汩流出的赤血就像一条鲜艳红练,蜿蜒在泥泞的地面……
等等,红色的血液?仙人的血液分明是灿烂辉煌的金红,眼下,这异样的赤红色血液,反倒像从凡人体内流出来的一样……
苏雪禅心念电转,蓦地想到了一个极其惊悚的可能性!
既然天地颠倒,混沌失衡,那处在阵法中央,首当其冲的众多仙人,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在遭受这股翻转一切的力量后,他们又会变成什么?
——“凡人之躯!我们被禁锢在凡人的身躯中了!”
苏雪禅一拳擂在窗口,将其砸出一圈波动不定的涟漪,声嘶力竭地大喊道:“跑,快跑啊!”
为时已晚,数百围拢上前的东夷族民犹如觊觎鲜嫩麦田的蝗虫,尖啸着冲当中扑了上去,在碎裂的衣衫和骨肉撕裂咀嚼的淋漓脆响中,仙人的哀嚎响彻遍野,很快就被闷在了咕噜滚血的喉间,再也发不出一丝挣扎的声音。
循着血味赶来的东夷人还在不断增加,从上往下看,那些扎堆的身影,虬结的肢体,胡乱挥舞的手臂,仿佛是从土地深处开出的一朵蠕动丑恶的花。不住有略微瘦弱的东夷人被同伴从抢夺仙人残躯的争斗中扔出圈外,饶是如此,他们的下巴和唇齿间依旧沾染了一片黏连的血红,痉挛的指缝里也扯着几丝血迹斑驳的衣料。
实在挤不到中心,去往那开肠破肚的盛宴里分一杯羹的,还能匍匐在地上,舔舐尘土里涓涓涌流的血流。他们一边舔,一边发出狂喜的尖叫,与此同时,他们的身躯亦在发生奇异的变化,仙人的骨血比徒有天赋能力的妖族强出何止千倍,很快,这些东夷人的皮肤就泛出一层肮脏的、泛着赤色的金光。
那是曾经属于仙人的力量。
苏雪禅撑在身前的手臂发抖,从心底炸开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他蓦地松开了手,又是一拳,狠击在山河社稷图中的结界上!
“放我出去!”他环顾四下,看着这座□□他的牢笼,无论帝鸿氏是否被打落进凡人的躯壳,山河社稷图都忠实履行着主人的意志——将他关在这里,牢牢关在这里!
现在的东夷族民就是化成实体行走世间的极恶,贪婪、暴戾、自私、仇恨……封北猎在赋予他们掠夺能力的同时,又用极端的手段将其污染,如果他猜得没错,羲和引起的暴|乱只是为他召出了十二巫,现在的东夷人,才是他真正用来引出蚩尤的手段!
血债血偿,用足以淹没大地的血与火,为蚩尤在黑暗幽冥中指出一条道路……
东夷族民作为九黎的后裔,没有谁,比他们更适合“复仇”这件事!
下方聚拢的人群终于逐渐散开了,唯见褐红色的泥土中散着一地血肉模糊的白骨,零落碎裂,不成人形。
苏雪禅那一拳打得极重,关节处的皮肉被结界灼烧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失去了所有知觉,只顾怔怔看着下方变幻莫测的光影,连眼珠都不肯错开一下。
第一日,沐浴在腐血里的东夷族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挖光了大地下埋葬的尸首,犹如蝗虫过境,将所有能看见的活物吃得精光。他们的精神恍惚,神态狂热,行动时手舞足蹈,颈间悬挂的兽牙兽骨相互敲击,就像退回了那个混茫癫乱的上古时代,在永世不醒的祭祀里,用遍地的鲜血,对他们虚无缥缈的信仰做出虔诚献祭。
第二日,他们转而寻找新的食物,地势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突变,但是其上的部分山林好歹还能维持原貌,护住一部分奔逃进去的生灵,于是他们手持燧石,将一切有可能藏匿活人的地方烧成了火海。到处都是哀鸣,到处都是生生撕开血肉的声音,到处都是兴奋的嚎叫,到处都是火焰与死亡。
第三日、第四日,大地黎庶涂炭,遍体鳞伤,终于有仙人从各处陆续站出,组织四野逃窜的妖族与东夷人相抗。可同一时间,消失许久的封北猎随羽兰桑也出现在了洪荒上空。即便失去了力量,仙人的智慧也是此刻与野兽无异的东夷族民所不能相比的,因此封北猎手持太杀矢,开始在苍穹之上猎杀肉体凡胎的金仙。
第五日,蓐收被从天而降的太杀之气一箭穿心,他的金袍颓落在泥土中,右手食指的权戒在一个东夷人的口中翻搅了几下,吐在了一摊碎骨中间。
玄冥与祝融且战且退,然而,在奔往渭水河畔时,祝融被一箭射下跌宕如瀑布飞泉的渭水;玄冥肚腹破开,让随后追捕而来,手持尖锐石块的东夷人嚎叫着捅穿眼眶、砸碎头骨,摔进了干裂的河床。
句芒即便堕入凡胎,也依然保留着些许春神的复生之力。他于逃亡的途中匆忙救下一窝雏鸟,紧接着就被逡巡太虚的风息发现,五缕太杀之气分别穿透了他的咽喉和手足关节,把他钉在了坚硬的山石上。
……这个昔日俊美而温柔的神灵在东夷人的手中挣扎了很久,才终于袒露着空无一物的眼眶断气了。
第六日,大地上的战争——与其说那是战争,不如说是一边倒的屠杀——很快便全面爆发,被大灾惊醒的远古巨兽纷纷加入战场。黎渊虽然关押于万丈深渊,消息不明,可四海内的龙兽依然抖擞翻腾,自浪花中挺起脊梁;而凤凰作为天生地养的神鸟,自带混沌之息,得以躲过这场灾祸。此时,凤率领众多飞禽,和封北猎在天空交锋,凰则与座下几只神鸟守护残余的生灵,向极北之地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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