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里,蚩尤被打飞手中的太杀矢,只得徒手掷出一枚昆吾箭镞,应龙挥动双翼抵挡,还是被那枚坚不可摧的箭簇猝然穿投了血肉,投入了心口。
……但那枚箭镞没有破体而出,也没有落在菩提树的身上。
黎渊生生承受了这一击,剜出了蚩尤的心脏,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南柯海中显示的逐鹿战场,居然没有他的出现!
娲皇轻声道:“这便是一切的起始了。”
苏雪禅怔怔盯着画面,大脑一片空白。
南柯海中的情形还在继续推演,黎渊杀了蚩尤,在四海君王的基础上加封龙神,一时间权倾天下,八方礼让,可他的神色,却是苏雪禅从未见过的冷漠无情。
好像他是一尊没有心的石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间众生在他的眼里,就如烟云掠过磐石,不会为他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蚩尤残留在他体内的怨气还是浸染了他,使他的性情逐渐发生了变化。和苏雪禅之前在南柯海里看到的结局别无一二——最后,黎渊也不能逃脱这宿命,他几乎成了第二个野心勃勃,妄图统治洪荒的蚩尤,并且无人能够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在帝鸿氏选择与他同归于尽当做终结后,南柯海陷入了一片黑暗,再也看不到接下来发生的情形。
无数次的倒带重回,无数次的从头开始,苏雪禅亦跟着看到了数不尽的如果。有时是蚩尤战胜了中原人族,带领万物众生朝灭亡走去;有时是黎渊在逐鹿平原上被昆吾箭镞射杀,身躯自苍穹坠落大地;但更多的时候,世界还是在不停重复他第一次看见的过程:黎渊战胜蚩尤,遭受怨气浸染,结局则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最初的世界和时间线,其实是没有你的,”娲皇低声道,“在这个世界里,诸世的劫难也并非是兵主蚩尤,而是应龙。”
“应龙是天然的造物,他学不会爱,也没有恨,这样的心境,正是蚩尤怨气浸染他的直接原因。可这个结局,我却无法更改,只得在一次次的轮回里尝试,尝试该如何挽回因我的纰漏而犯下的过错。”
“当我已经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忽然生出了一个想法,”娲皇低下头颅,看着飘浮在光海之上的苏雪禅,“如果能有一个人,一个更纯善、更仁爱的灵魂,替他承受这个注定要令众生毁灭的结局,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而你,白狐之子,你的生母身具幻世瞳,能看到三千诸世里的因果变幻,你作为她的孩子,说不定能脱出这循环往复的,诅咒般的命运。”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 .
“这是……什么意思……”苏雪禅颤声道。
娲皇张开双臂, 长发缭绕,绶带飘飘,犹如一尊巨大无比的,活着的神像,对她的信徒传道布教。
“应龙为天下应劫,而你,则为他应劫。”娲皇道, “但是,当我穿过时空的桎梏,选择你来到千年时, 又有了了一个新的麻烦。”
“——我没有想到,你竟和他生出了心头红线,百世姻缘。”
“你为了他,甘愿舍身救世, 射杀蚩尤;他为了你,不惜毁灭尘寰, 抛弃神位。你们的命运紧紧相连,使世界在毁灭与新生中轮回了无数个千年,你是身死的白狐之子,亦是重生后又注定要湮灭的菩提木……”
海面波涛翻腾, 应龙的身影在其上一晃而过,于摇摇欲坠的破碎人间中守护着一棵枝叶纷披的菩提树。
“……这个死循环,是时候该打破了。”
苏雪禅迷茫地望着她,喃喃道:“可逐鹿之战并不是开端……为什么偏偏是我……”
娲皇道:“我明白你要问什么,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救风伯,不救跌落盘古脐的蚩尤,不告诫帝鸿氏,让他收敛自己的私欲,不去惩治中原一脉的魔道……对吗?”
“我救了风伯,救了蚩尤,将帝鸿氏调|教成一个圣德贤明的君主,难道就能打消蚩尤和帝鸿氏争夺天下的决心了吗?”娲皇面无表情地冲他反问。
苏雪禅挣着一口气,咬牙道:“那望舒呢,羲和呢?那些死在大劫中的仙人,那些死在大劫中的黎民呢?他们同样是无辜的,怎能将他们也牵连进这场灾难里?!”
“光阴粗数红尘如水,死亡对千万年的时光而言又有何妨?终究会像流云消散,海潮退还,天道为何要为区区千年,埋葬洪荒众生的未来?”
“——可我们即是洪荒众生!”
“你们是,但不全是。”娲皇厉声道,“就像你在南柯海中的选择一样,我也只选择了你!”
苍穹在刹那间浑如引爆了十万个震撼的雷霆,炸得南柯海一片惊涛四溅,沉寂片刻后,娲皇缓和了些许语气,继续道:“不破不立,你打破了因果,亦凌驾于自身的宿命之上……你做的很好。”
高旷太虚,烟波浩渺,苏雪禅骤然捂住了脸孔,失声痛哭。
“不……我不能原谅你,我不会原谅你!”他愤怒地流着热泪,“你是圣人也好,天道也罢,我将永远记得,所有这一切恶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娲皇竟笑了。
她缓缓俯下身体,唇角微微上翘,双目旋转着混茫冰冷的星光,仿若两枚比日月还要庞大的天体,囊括不尽的大道无穷、宇宙奥秘,她道:“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我的双眼始终一望过去,一望未来,我的身躯始终盘桓天空,占据现在——我是天道圣人,我背负着诸世的爱与恨,生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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