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白日说的那个人……是姓季么?”
慕宸凌身形一滞,这才真真切切觉出恐慌来。
他全听到了。
他全知道了。
春夜风寒,凉彻人心。
一阵风吹进了大开的殿门,放在一旁的孔明灯被风刮倒,在地上打了个旋儿。
问世间情为何物……
情之一字,于萧玥而言,比得过一份多年不见,着实稀薄的亲情。
……直教人生死相许。
生随死殉还算不上,但于慕宸凌而言,的的确确,在动情那刻起,情之一字,珍过自身。
所以宁肯放下前尘往事,宁肯放过一世的不共戴天,也想让他一世安稳,自此无忧。
可……有什么用呢。
慕宸凌甚至不知道,在白枫心中,自己和他幼时相依为命,离散多年失而复得的姐姐比起来,到底谁更有分量些。
更遑论中间还掺杂着理也理不清的纠葛缠绵。
问世间情为何物……虚虚实实,不抵人间半分烟火。
那盏孔明灯到底是没放到天上去。
第38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慕宸凌看着眼前这人,寝衣松松垮垮,想是方才听着了他同伍洛的那几句话,心下着急,连襟上的带子都是胡乱地系着。
……那还是方才,方才,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自己解开的。
方才还在自己怀里予取予求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
或许下一瞬,就该拔剑相向了。
……您白日说的那个人,是姓季么?
慕宸凌看着他,心里竟然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瞒不住。
这种事儿,到底是瞒不住的。
慕宸凌叹了口气,认命了似的,也不打算再瞒他,只点了点头:“是。”
又是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点儿寒意。
慕宸凌自顾自往里走,回了寝殿,白枫在后面跟了过来。
慕宸凌随意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跟着他一路进来的人,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平静又残忍:“我与季家不死不休——白日就同你说过了。季麟必须得死,萧玥……萧玥既然已经嫁给了季麟,又有了身孕,自然也逃不掉。”
白枫不言不语,慢慢跪了下去。
慕宸凌偏过头不去看他。
到底是个留不住的人……与其两方折磨,倒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个干干净净,也省得来回撕扯,一遍遍地纠缠不休。
“至于你……”慕宸凌右手紧紧攥着,不许自己失态,“影阁必定全力追查季麟下落,生死无论。至于你……”
慕宸凌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半晌,颓然地失了气势。
对他,自己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慕宸凌闭了闭眼,强撑的一份狠厉都松懈了下去:“至于你……随意吧,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你在影阁早就除了名,他们不会管你。”
“主人,”方才还稳稳地跪在地上的人身形一滞,仿佛受惊一般,急急地抬了头,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您要赶白枫走吗?”
脸色竟比方才还白了几分,看着越发让人心慌。
许是这声音太过绝望,慕宸凌下意识地否认:“不是,我……”
白枫就似得了保证似的,立时松了一口气。
慕宸凌心中又是一疼,霎时有点想什么都不顾了。
不顾最后那点强撑的彼此最后的颜面,哪怕是强留,也要将人留下来。
——然而慕宸凌并没有这个机会。
两个人之间横着多少血海深仇,慕宸凌再清楚不过。
……虽然那天夜里在崖边,分明已经说开了,分明已经被他用胸口处的那块伤疤抹平了。
可是没有用,该横在那儿的,还是横在那儿,过不去的。
慕宸凌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白枫膝行着后退了一步,叩首道:“白枫请命,愿为主人分忧。”
一时间,慕宸凌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慕宸凌着实一愣,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哽在了喉间。
“——你说什么?”
白枫俯身,再拜:“白枫请命,愿为主人分忧。”
慕宸凌半晌不言,只定定地看着他。
居高临下地,压迫地,看着他。
“你如何为朕分忧?”慕宸凌冷笑一声,“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白枫维持着俯身叩首地姿势未变,低声道:“白枫不知,但白枫可以去找。请主人定下期限,白枫定将季云擒回供主人发落。”
如果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暗卫,说出这话自然无可厚非。可这话从白枫口中说出来,实在太让人惊异了些。
季云是白枫嫡亲的姐夫,白枫是早就知道的。
况且,听他日前对季云的称呼,他们只怕还是儿时的至交。
两层情分在,慕宸凌没有想到白枫竟还能这么毫不犹豫地请命去抓人。
……是了,他毕竟是影阁出来的暗卫。
可影阁出来的人,难不成都是没有心的么?
慕宸凌也不知这个解释到底是让自己宽心了些还是更心乱了些,但不想在这个时候失态——他往日都好,只在这种时候,总要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把别人都逼到绝境上去。
好像只有把自己,把别人都逼到绝境上,他才能安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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