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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字还没说出口,胃里猛地翻江倒海,他想伸手捂嘴已经太迟,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白粥,又被他吐了出来。
    他心里一面喊可惜,嘴上一面吐,把人家干干净净的墙根吐得一片污糟。等再能直起腰,他直觉得膝盖软得厉害,又不舍得跪在吐出来的一片腌臜中,便怯怯地看着施饭给他的那家下人,口中讨饶:“小的……”
    刚说两个字,对方眼中的怒火吓得他什么也不敢开口了。
    他又要捂头,之前那个示意舍粥给他的声音又出现了——他想,这真是今天的大贵人了——“……没有一点规矩。我要你们给他一点东西吃,你们就端一桶冷粥给他,简直胡闹。好人也吃坏了。行了,别说了,扶他进来,先给他一碗热糖水,再去找点米汤来。”
    “……可是……”
    “夫人的魂魄尚未走远,你们如此行事,倒是不怕她伤心么!”
    他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地难受,又不免为了即将有热糖水喝而欣喜若狂。他正要再谢,可那主事之人已经先一步背过身去,他只看见了一身重孝。
    “……大人洪福齐天哪!”他用呕哑无力的声音喊道。
    有了这番吩咐,下人虽然还是满脸嫌恶,却不敢怠慢,真领着他从偏门进了府,在门后一处避风的角落端来了个火盆,又支了个马凳安置他坐下,甩下一句“你且等着”,又匆匆走了。
    见到有火,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来,恨不得将脚也架上去,差一点就烧着了破棉衣。手忙脚乱地拍灭火星之际,下人们又回来了,托盘上的每一个碗里都冒着热气,教他不禁吊死鬼一样地踮起脚,想看个究竟。
    四个大碗被依次放在几案上,一碗热水,一碗汤面,另外两个碗里堆满了馒头和包子,白花花的晃乱了他的眼睛。他咽下不断从嗓子里翻上来的酸水,一时也不敢伸手去拿,缩作一团支着脖子听下人说话:“水和面你吃了,其他吃食容你带走。我家有丧事,要给夫人积阴德,不与你计较了,吃完了赶快走。”
    “是是是……”他畏畏缩缩地点头,顺势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待再抬头时,小院里已经再没有旁人了。
    他赶紧坐下,端起热水喝了一大口,直喝到第二口,才发现是甜的,不由得一股脑地喝了个精光,喝完又摸了个馒头,一撕两半,小心翼翼地沿着碗边将碗擦干净,然后再将沾上了甜味的馒头吃干净,这才又端起那碗热汤面,埋头吃了起来。
    有了前头的教训,这一次他吃得很慢,此时若是有旁人在侧,恐怕都能称赞一声“斯文”了。汤汤水水喝完之后,那因急剧呕吐而起的冷汗已经全散了,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连手脚的冻疮也再次开始隐隐发痒了。
    舔干净碗,他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忽地察觉到指尖一凉——下雪了。
    他连忙将犹有余热的馒头连碗揣进怀里,躲回长廊之下,站了一会儿觉得冷,又冒着雪忍着烫把火盆也端到了回廊,缩在角落里避风烤火。
    这场雪已经憋了一天,终于是落了下了,天色渐渐亮堂了起来,他见一时无人催他离开,便壮起胆子,坐在火盆边上烤起衣服和鞋子来。
    待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之后,雪还是没停,他看着看着,忽然生出点说不出的心思,一瘸一拐地走到庭院里,掬起新雪,擦起了脸和双手。冰凉的雪触上热起来的皮肤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又有些贪恋这股清凉和洁净,非要把自己擦干净不可。
    “……什么味道!”
    惊怒声再次响起,他一惊,差点滑倒到雪地里。只见下人匆匆赶来,指着烤在火盆边的鞋子说:“臭死了!你这叫花子好不知羞,我家好心收留你,给你汤饭让你避风,你也不嫌脏了我们家的地!”
    看着火盆旁淅淅沥沥滴下污水的鞋,他面红耳赤,顾不得膝盖的外伤,急步收拾起了鞋子,匆匆忙忙地套回了脚上。
    “快走快走!”那家的下人催促道。
    “是是是……”他唯唯诺诺地躬身,“贵大人的恩情小人万死不敢忘,以后佛爷面前小的一定给贵府大人上香祷告,愿夫人早登极乐……”
    “不要啰嗦了,快走就是。馒头你带上,免得我等为你这叫花子挨骂……”
    不用他们说,他已经将所有的食物牢牢地揣进怀里,跟在这家下人身后被“请”出了府。大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大街上,街面上早已是一片莹白,再看不到什么人了。
    他又一次摸了摸怀里的馒头,直起腰,心想今晚可以就在这家门口糊弄一夜,这时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正门边还跪着几个人,想来是在给亡者烧纸钱。
    刚吃完东西,站在雪地里一时也不觉得冷,想到是这家人给了他吃喝,略一迟疑,还是朝着正门方向走去,隔得还有丈把远,先跪将下来,给正烧着纸盆的主人家又磕了一个头。
    “祝夫人早登极乐……祝大人家富贵满堂。”
    “哦,吃过东西了?那欢娘,赏他一吊钱吧。”
    那个给他饭食的声音又出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此时也在烧纸。
    一时间他嗓子仿佛被堵住了,连道谢都忘记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膝行几步上前想再说几句吉利话——半是道谢半是领赏钱,可这一动,怀里的东西全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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