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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这话时神色淡淡的,但程勉再愚钝,也能听出皇帝语气中那暖意不见了。程勉生怕瞿元嘉要被罚,忙说:“……是我不记事了。元嘉找了大夫,一直在给我看病。”
    他这一插话,冯童的眉头随之轻轻一动,皇帝也朝程勉投来了目光,片刻后,还微微笑了一笑:“朕倒忘了,你们本来是乳兄弟。”
    这笑容看得程勉好半天接不上话,心口像被大石头重重砸了一下。待终于找回声音,也是结结巴巴的:“呃……他是这么说的……陛、陛下,我脑子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元嘉对我很好……你不要责罚他,砍他的头。”
    皇帝眉头一挑,还是笑:“我好好的为什么要砍他的头?他找你回来,我应当嘉赏他才是。”
    程勉小心地观察了一番皇帝的神色,觉得这话应该是真的,吊起来的心暂时放下去,又说:“元嘉很好。陛下赏了我很多东西,我愿意都给他。”
    皇帝先又去看冯童:“冯童你看,程勉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本性却是一点没变。”
    冯童躬身说:“五郎最是敦厚慷慨,当年对奴婢的恩情,奴婢始终铭记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陛下为什么想见我?”程勉忽然问。
    话音刚落,他猛地想起明明是被反复叮嘱过的,决不能在皇帝面前先说话。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赶快低下头,生怕被责罚。
    可没想到的是,皇帝对他的唐突不仅不以为忤,还接了话:“你知道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么?”
    程勉点头:“元嘉告诉我了。可我是怎么死的,又怎么回来的,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皇帝指指他面前的盘子:“这是南方来的水果,你尝一尝,然后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这时程勉才留意到自己面前摆着果盘,盘子里放着些金灿灿的果子,他拿起一个,随手擦了擦,正要咬,皇帝忽然笑了,摇摇头:“连这个都忘了。”
    程勉手足无措地停了下来,不敢再有所动作,他看着皇帝也从面前的果盘里拿起一个果子,先是将那黄澄澄的外皮剥去了,然后交给冯童:“去,给程勉吧。”
    接过之后程勉一时还是不敢下口,直到皇帝又一次笑起来,对他说“这下可以吃了”,他这才醒过神来,囫囵地吃了下去。
    甜美的汁液在喉舌间弥漫开的一瞬,程勉禁不住笑了:“甜……”
    “千里迢迢送来的柑橘,换来你一个甜字,也值得了。”皇帝始终在笑,神态很是温和,“剥了皮才能吃得。程勉,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咽下最后一点橘子后,程勉接话:“记得……记得做了乞丐。记得冷,和饿。”
    “怎么进京的?”
    程勉摇头。
    “有没有人欺负你?”
    程勉想了很久,一笑:“记不得了。”
    然后他又将如何找到家门的事情说与皇帝听:“……实在是太饿了,闻到香火味以为是寺庙,没想到是自己家里在做白事,死的还是我的妻子……陛下,求陛下告诉我,我的妻子,又是什么人?她的娘家人在哪里?”
    皇帝之前都还听得专心,听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一眼程勉,反问他:“你的妻子是什么人,怎么问起我来?”
    程勉想想也是,有些耳热,掩饰着喝了一口茶,低声说:“是家里的侍女告诉我,我死了的消息传回来后,她抱着我的牌位嫁进了我家……可我连最后一面也没看到她。现在更是连她什么长相也忘记了。”
    “瞿元嘉没有告诉你么?”皇帝问。
    程勉摇头:“没有。他、他怕我伤心,不说这些事。可我想知道啊,我虽然病得记不得了,但父母和妻子,都是至亲,哪怕是当故事来听,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确实,谁没有骨肉至亲,何况你生死未卜这些年,想知道家人近况也是常情。”皇帝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冯童,“你安生养病,待好一点,自有人一一告诉你。”
    这几件事程勉记挂了很久,越说,越觉得难受:“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回家之后,除了娄夫人……啊,就是元嘉的娘……也没见到其他亲戚,好像也没有朋友。妻子死后,不知道她的娘家还有什么人没有……之前大家以为我死了,我还有个墓,现在我活着,可不记得任何亲人朋友,更像孤魂野鬼了。”
    “陛下……”程勉拼命忍住一阵接一阵涌上眼眶的酸意,直勾勾地看着皇帝,“你和冯阿翁既然都见过我,我……我真的是程勉吗?”
    皇帝已经有一阵不见笑容,程勉如此一问后,他一顿,又微笑起来,不急不徐地言道:“天下没有第二个程勉。你就是程勉。”
    一听见这句话,程勉心中的一块巨石也跟着落了地,但奇怪的是,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随之而来。他定了定神,又一次望向天子。因为急切兼惶恐,他半个身子都压在几案上,仿佛是恨不能离皇帝更近一些:“那我求陛下……早早告诉我,现在我和妻子的家人怎么了?过去的我又怎么了?我死在哪里?传我死讯的人呢?”
    情急之下,他忘记了对皇帝的恐惧,声音亦不自觉中拔高了。待喊完后,程勉发觉并无一人应声,他一僵,讷讷地又愣住了。
    就在他浑身僵冷之际,上首的皇帝此时离座而起,朝着堂下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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