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发脾气时程勉又出了一身虚汗,于是梳好头后干脆连衣服也换了一身。他照例又靠在熏炉边发呆打盹,但有了萧宝音闯入的教训,连翘不敢再走开,陪在屋子的一角做女红。
她的动作流畅,在阳光下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明媚感。程勉本来瞌睡很重,看着看着,居然都不困了。
察觉到程勉的目光,连翘抬头冲他一笑,程勉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问:“你在做什么?”
“为大人准备春衣。”
“我不缺衣服穿。”
连翘抿嘴一笑:“鞋袜手巾总不嫌多。大人要是不乏,我弹琵琶给大人听?”
程勉想想,觉得奏乐怎么也比做别人的鞋袜要有意思,当即答应了。等连翘取了琵琶回来,他冲她招手,示意她坐近些:“这次你弹慢些,我看看我想得起来什么不?”
“大人想听什么?”
“听个时兴的。”程勉不假思索地说,“宫里流行什么?”
“陛下好胡乐,可惜奴婢弹得不好。”
“怎么不好?上次听你弹,明明很好。”
连翘略一思索后,奏起了一支曲子。程勉一面惊叹她手指灵巧如飞,看得人眼花缭乱,一面又觉得从未听过这样的调子。数曲罢后他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不愧是宫里时兴的曲子,就是和外头听到的不同。”
连翘又一抿嘴:“大人真是的,时兴曲子哪里分宫里宫外?不是外头传到宫里,就是宫里传出去的。”
“那就是你弹得好。”
连翘被夸得一阵脸红,犹豫了片刻,道:“大人既然喜欢,奴婢给大人弹一曲外头绝对听不到的。”
程勉这时也有了兴致,连连点头:“你弹。”
“只是这支曲子是奴婢私学的,他日大人要是在别处听到,可不许告诉外人,说奴婢也会。”
“怎么?这还有规矩吗?”
连翘看着他,片刻后,下定决心一般凑到程勉耳边,低声说:“奴婢在翠屏宫服侍时,听陛下弹过一次。”
“一次就会了?你真聪明。好听不好听?”程勉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见他丝毫不在乎干系,连翘一时也不在乎忌讳,双眼发亮地笑起来:“要是不好听,也不会偷偷学了。”
“那你好好弹,我也好好听。”
为了表示所言不虚,程勉还端正了坐姿,正襟危坐地等着连翘奏乐。连翘见他如此郑重,也收起了笑容,垂目肃容,屏气凝神地弹起了这支短曲。
这是一支燕乐,胡风颇盛,与之前连翘演奏的曲子相比,既不甜美可人,也说不上刚健铿锵,以程勉听来,这开头甚至说不上悦耳。他刚觉得疑惑,曲风陡然间一转,拨弦声一改起始时的轻柔,曲调变得长而悠远,声声入耳,蓦地就有了四面风来的潇洒感。
他眼前浮现起皇帝的面容,不由去想,真不知道皇帝弹起这支曲子时,会是怎样潇洒好看的神态。
曲声停歇良久,程勉才意犹未尽地拍起了手。他满怀欣喜地夸奖连翘:“真是好!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子!”
连翘此时额上和颈边都浮起了一层薄汗,听程勉这样夸奖,她的脸更红了。程勉这时起了兴致,央她再弹些别的,于是一个奏乐不休一个夸赞不止,渐渐地,也就把萧宝音造访时的不愉快抛去了天边。因为好奇,在乐曲的间隙,程勉时不时问一问连翘宫里的事,等瞿元嘉下值来探望他时,他已经连皇帝还没儿子都知道了。
一见瞿元嘉的脸色,程勉就猜到他多半是知道了萧宝音的事。果然,问完程勉的身体后,瞿元嘉毫不客气地说:“我原来以为宝音能懂事些,没想到比妙音还要放肆。她是不是冲撞你了?”
程勉本来也气恼萧宝音无礼,可一来这事已经过去了,二来瞿元嘉的神色堪称严峻,甚至有了几分阴沉的意味,让程勉心里跟着一沉,不知不觉,倒替萧宝音开脱起来:“倒、倒是没有。就是我一开始没认出她来。”
“你不用替她遮掩。”
程勉一个哆嗦:“她是没做什么……”
就是觉得我不是程勉罢了。
“她胡搅蛮缠惯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瞿元嘉的语气又缓和下来,程勉只说:“元嘉,你不要怪她。也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想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瞿元嘉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到近旁的连翘身上:“连翘,郡主下午来拜访时,你在不在?”
程勉赶快拿目光示意连翘,让她什么也别说,可平时机灵的连翘这时仿佛成了个磬,瞿元嘉刚一敲打,就兀自鸣放不停:“瞿大人,奴婢不知道郡主来的事,下午给大人送药时,郡主已经在房里了。郡主穿着男装,奴婢一时还没认出来。”
令程勉目瞪口呆的是,接下来她不仅把萧宝音的一言一行都复述下来,连语气都学了个八九成,活脱脱就是长了连翘脸的萧宝音。他从不知道连翘还有这样的本领,期间忍不住朝瞿元嘉看了好几眼,只见他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程勉猛地回过神来,一边心想要糟,一边匆忙地打断连翘:“……你瞎和元嘉说什么。你进来时,我和郡主才说了几句话。没有规矩。”
可惜他打断得已经太迟,这边连翘已经说完了大半。程勉只能求救一般地转向瞿元嘉,小心翼翼地猜测他的情绪:“……你可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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